姚家的事,轟動一時。
「火是從偏院燒起來的。秋日天干氣燥,房舍老舊卻拉了電線。火苗一起,電路相連,火勢巨大。」
「四具骸骨,真是可憐!」
「好在姚太太帶著另外幾名姨太太、兩位小小姐逃了出來。」
寧禎這幾日一直沒見到她三哥,也沒見到盛長裕和程柏升。
「姚家大火」成為最熱的談資,每個人都在議論。
直到第五日,盛長裕親自打了個電話,叫寧禎去一趟督軍府。
寧禎顧不上更衣,穿著家常的旗袍就出門去了。
督軍府的外書房,門口重兵把守。
寧禎進去的時候,寧策站在書桌旁邊,低眉順目得不太像他了。他好幾日沒休整,鬍子邋遢。
瞧見了寧禎,他微微點頭。
盛長裕一樣邋遢,下巴上一圈青青胡茬,眼底淤積很深。
「……當著寧禎的面,我放過你。」她一進門,聽到盛長裕如此說,「功過相抵,我不追究你殺人放火,你也別指望我給你立功升職。」
寧策心中一喜,面上有了笑容:「多謝督軍。」
又道,「我能去碼頭嗎?」
「不要惹出是非。小心為上。」盛長裕說。
寧策道是。
他退出去,只是和寧禎交換了幾個眼神,沒說話。
寧禎走過來,盛長裕已經點燃了香菸,眉宇間全是倦色。
「好幾日沒睡?」寧禎問。
盛長裕:「要不是寧策耍小聰明,故意隱瞞,也不至於兜這麼個大圈子!」
寧禎:「怎麼回事?」
「坐下,慢慢講。」盛長裕挪步到了沙發。
寧禎坐在他旁邊,倒了一杯涼茶自己喝,等他開口。
「姚劭想把他的庶女塞給柏升。」盛長裕開口說。
寧禎差點被茶嗆到。
不留兒子的遺腹子、不把庶女當個人,姚劭真是利慾薰心。
「他的庶女,那個考上了公派留學生的,聯合寧策弄死了姚劭,還在我面前演了一出。」盛長裕說。
寧禎心中一緊:「我三哥做糊塗事!如果要罷官,就先叫他休息幾個月,給他長點教訓。」
她擺明立場。
哪怕她迫切希望娘家父兄立功,可以和江家平起平坐,可該站隊的時候,寧禎還是抓到了關鍵點。
她不能和盛長裕對著幹,要順毛捋。
「我剛剛說了,功過相抵。姚家那孩子,一邊安撫姚劭,一邊偷到了姚劭告狀的密信與證據。那些文件,由寧策交給了我。」盛長裕道。
盛長裕還告訴寧禎,這是聲東擊西。
文件丟失,姚雲舒故意放出風聲,姚劭極其敗壞去偏院找她算帳。
然後,偏院就起火了。
「你猜的?」
「她想從水路逃走,寧策幫她安排了船隻,人我扣住了。她和她母親、弟弟都在我手裡,親信副官看守關押,她自己承認了。」盛長裕道。
寧禎:「……」
她沒想到,姚雲舒敢弒父。
寧禎沒有被逼到那樣的境地,故而她也沒有如此勇氣。
姚雲舒的前面十幾年,被姚劭忽視。她似野草般努力鑽營、生長,剛剛有了冒頭的架勢,姚劭把她砍斷。
她被推回泥沼里。
一開始要她給盛長裕做妾。此計不成,想用她去籠絡程柏升。
如果再不成,往後是一步步往下。
姚雲舒可以預見自己的悲慘。她還有母親和弟弟,姚劭有把柄威脅她乖乖就範。
直到她被榨乾最後一點價值。
姚雲舒假意順從,從姚劭的書房偷到了最重要的情報後,立馬決定反擊。
而她的情郎寧策,不是軟蛋。她想做,寧策就敢幫忙。
寧策也是厲害,把姚雲舒的母親和弟弟提前偷出來;又從亂葬崗挖了屍首,在姚雲舒的掩護下,偽裝換泔水的,混進了姚家。
而姚雲舒,要留下來放火,與三具屍體共處了兩天。
盛長裕說給寧禎聽:「你三哥有點本事,也有點眼光。」
寧禎:「……」
書房內沉默了。
寧禎想說句話,卻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盛長裕靜靜抽菸。
「……長裕,姚劭真的就這樣死了?」寧禎半晌才問。
盛長裕嗯了聲。
情緒複雜。
有點釋然、有點憤怒,也有點淡淡哀傷。
姚劭把他過去的好,一筆抹淨,盛長裕回想起當年的師徒情誼,全部變了味。
一片狼藉。
他死了,陰溝裡翻船,死在他最看不起的庶女手裡——他都沒把自己的庶女當個人。
他也許到死都想不到,小小女孩子能違背倫理,對他下手。
「你節哀。」寧禎道。
盛長裕苦笑了下:「我想抱抱你……」
可五天沒洗澡了,一身異味與煙味,怕她嫌棄。
寧禎聽了這句話,毫不遲疑撲進了他懷裡,摟住了他的腰,略微用勁。
盛長裕箍住她,沒說話。
擁抱很用力,彼此的體溫透過衣衫傳遞給對方。
盛長裕無法理清楚的內心,逐漸明朗。
姚劭還是死了好。對盛長裕、對姚雲舒母子仨,還有對姚劭自己,都是好事。
他死了,塵埃落定,盛長裕心中好存留一點老師的美好。
寧禎把他接回了摘玉居。
盛長裕沒心情和她親熱。躺在床上,與她閒話瑣事。
他對寧禎說:「寧策這次算立功了。只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講。姚劭還有一些勢力,他如今死了,恐怕有人狗急跳牆,一股腦兒拿寧策泄憤。」
寧禎:「這些事,你考慮周全。不管是我還是寧家,都會聽你的安排。」
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我又不是傻子。你不用擔心寧家,我們絕不會拖你後腿。」
盛長裕在黑暗中笑了笑。
他伸手,將寧禎抱進了懷裡,用下巴蹭她頭髮,嗅著她身上溫暖馨香,心神皆安穩。
「寧禎,我上次還說自己太執拗,看不開。」盛長裕說。
他這裡還殘留一點舊情,只是叫姚劭請辭,沒動他的關係網。可姚劭卻拼了全力要將華東四省和他,置於死地。
姚劭的歹毒,觸目驚心。
「如今看開了。也是好事。我放下了,他死了,終於把往事埋起來。」盛長裕說。
寧禎:「的確是好事。」
「姚劭的庶女,我會依照她與寧策之前的計劃,把她與她母親、幼弟一起送走。
她偷到情報,在我這裡立了大功,督軍府會給她兩根大黃魚。對外就說她與母親、弟弟都燒死了,公派留學生名額作廢。
這兩根大黃魚,足夠她出去找一所學校念書。懂得規劃,十年生活不愁。」盛長裕說。
寧禎:「如此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