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徐徐,吹拂著樹梢,茂葉簌簌。
盛長裕的鼻端,始終縈繞著略有略無的梔子花香。
活了二十幾年,每年初夏都有梔子花盛開,卻從未特意聞過這種花香。
原來它如此香甜。
「……她怎麼捨得自殺?不過,姚家的人會安排她自殺,她已經闖了這麼大的禍。
判死刑、六個月後執行,這是我兼顧國法和老師的體面;姚家識趣,自然也要給我一個交代。
柏升特意去監牢打了招呼,方便姚家的人行事。老師這次終於體會到了我的難處。」盛長裕道。
寧禎:「……」
姚家的人,還是挺狠的。
姚安馳為了妹妹能算計寧禎,敢買兇殺歌女;而姚劭為了平息眾怒,也會安排女兒上吊。
寧禎沒有繼續批評姚家。
盛長裕還是顧念一點私情的,他口中,姚劭仍是「老師」。
這偏袒,真叫人嫉妒。
要是自己的父親能得到這樣的偏護,寧禎絕不會像姚文洛那樣傻。她一定要安靜過好自己的日子。
姚文洛羨慕寧禎做督軍夫人,寧禎不理解她——這是什麼好差事嗎?
得到的權勢,只比娘家稍微多一點點,並沒有更改命運;可丈夫和婆婆難伺候又不尊重人,遠不及嫁家世相當的門第。
如果可以,寧禎多希望和姚文洛交換身份。
不惜福、又愚蠢,還惡毒,最後終於把自己作死了。
「……你是覺得可惜?」盛長裕問,「她坐牢時間少了?」
寧禎:「她的算計沒成功。對我來說,她沒有直接傷害到我。所以她怎麼死、死不死,我不是很在乎。不過,這樣的結果,她應得的。」
盛長裕不再說什麼。
兩人進了寧禎的院子。
院子裡一直有一個女傭,負責日常的維護。從寧禎出國後,整個院子都是這女傭打理。
里外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和她出嫁前別無二致。
小院落的牆角也種了一棵梔子花樹,滿樹雪白的花,一院子都是花香。
「我很喜歡這個味道。以前到了梔子花開的時候,就可以吃枇杷了。」寧禎說。
「你愛吃枇杷?」
「還有櫻桃和葡萄。酸甜口的果子,我都愛吃。」寧禎笑道。
盛長裕記下了。
客廳擺放了一張碧綠色皮沙發,一盞水晶吊燈;其他家具都是白色居多,很素雅。
院子一共四間正房。
寧禎想請他在客廳坐下,他卻往東屋看:「這是什麼房間?」
「書房。」寧禎說。
盛長裕進去瞧瞧。
屋子裡東西很多,談不上雜亂,可也沒什麼章程。
兩面牆的柜子,一柜子書,另一面牆的柜子里,各色擺件:洋娃娃、八音盒、木雕、瓷器,零零總總似雜貨鋪子。
「你還蠻童趣。」盛長裕說。
寧禎:「別人送的。有些是哥哥們買的,有些是阿爸送的,還有畢業時候同學們交換的禮物等。」
南邊的牆壁,也是架子,卻是放了長刀、短刀和滿牆的槍。
盛長裕甚至在她這裡瞧見了十年前的獵槍。
「……都是你用過的?」他拿了一把短刀問。
寧禎:「學過一些。」
「也是旁人送的?」
「都是我阿爸送的。」寧禎道。
盛長裕:「岳父別出心裁。」
「投其所好又獨占資源。我喜歡槍,除了我阿爸,旁人也弄不來這些。他把他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寧禎打趣說。
盛長裕輕輕把玩短刀。
很樸質的刀鞘,不鑲嵌紅寶石之類的點綴。打開,刀刃雪亮,保養得非常盡心。
他又看了槍。
寧禎在旁邊說自己父親的好話。
盛長裕瞧見了最特殊的一把獵槍。它被放在最高的位置,還墊了一塊錦裘。
「這是你打野豬那支槍?」盛長裕問。
寧禎:「是。」
「這槍適合你,比較輕。」他說。
寧禎:「也是我阿爸弄來的。」
盛長裕心中微動, 話沒經過深思,脫口說:「我也可以弄來槍。今後你過生日,給你送槍如何?」
寧禎也沒經過深思:「義父!」
盛長裕:「……」
他轉過臉看向她。
寧禎笑起來,連連擺手:「我說笑的,督軍。」
不敢高攀。
「你是皮癢了。」他道,伸手想要敲她的頭。
寧禎退開,咬唇忍笑。
盛長裕卻不依不饒,固執想要敲她一下,寧禎閃身避讓,他卻趁機幾步過來。
隔開他,他又朝她伸手,寧禎立馬習慣性對付她三哥的辦法,抬起膝蓋朝他下三路去了。
盛長裕卻沒像三哥那樣習慣成自然避開。
寧禎撞到了他,頓時卸了力道,卻也是不輕不重往他襠部撞了下。
盛長裕站在那裡,呆住了;寧禎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用了下流招數,也愣住。
——是他先步步緊逼要過招的,她只是防禦。
寧禎情急之下,是想快刀斬亂麻,不做糾纏。
她每次都用這招讓寧策不戰而逃。
盛長裕卻沒逃!
結果就是,她的膝蓋不輕不重撞了下他。
盛長裕突然轉過身,背對著寧禎。
寧禎尷尬得頭皮發炸:「督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你沒有受傷吧……」
「別過來!」盛長裕厲呵。
他背對寧禎,十分狼狽。
寧禎回想自己的力道,難道下腳太重?
哪怕是真的,她也不好去檢查他的傷情。
她想把自己的臉摘下來,埋進土裡。因為它現在在一陣陣發麻,她渾身都尷尬得要碎開。
盛長裕之前被子彈擦了心包,重傷初愈,要是再添一個隱秘傷……
寧禎死死咬住唇,還是要問一句:「督軍,要不去軍醫院……」
她忍著頭皮發麻的尷尬,走到他面前。
看到了,她一愣之後快速轉過身。
她知道他為何背對她了。
現在更尷尬了。
寧禎毫不猶豫衝出去。
衝出院子門口,她才高聲對裡面說:「督軍,我去端茶來,您稍坐。」
——你應該知道洗手間在哪裡,自己去處理下。
寧禎一邊小跑,一邊使勁揉自己的臉,想把那種麻辣辣的感覺搓掉。
她出去後,挨了快四十分鐘才回院子。
要不是她的閨房,她會一去不復返。
回來時,盛長裕坐在沙發里,神色如常。
寧禎把茶放在他旁邊,目光不看他:「督軍,時間不早了,吩咐汽車送您回去嗎?」
「吩咐一聲吧。」他道。
沒喝茶,他和寧禎去了祖母那裡告辭,就離開了寧家。
他一樣難堪,迫不及待想要走。
寧禎這個晚上住在家裡。
她睡不著,想換到大洋彼岸去生活。
這晚絕對是她人生最窘迫的時刻,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