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宇文晟並沒有因為鄭曲尺這一番可謂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而神色失常,反倒有一種順從著她的意思去思索的意思:「你想怎麼開戰?」
鄭曲尺一說起這個,便轉過身,正襟危坐起來:「以前都是鄴國承受別國的欺辱壓榨,但這一次咱們鄴國主動發起戰爭,你不是書信與我常聊邊關之事,常叔也與我分析過,蠻夷部落時常騷擾邊境,官兵駐守與剿滅,便如治水一途,經防不圩堤,遲早會潰決。」
「嗯,說得很好。」他笑意盈盈地凝視著她。
鄭曲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我認為,與其防,不如主動出擊,蠻夷欺我鄴國勢弱,便如其它六國一般,我便想著乾脆抓住這一次機會,給九洲諸國一個嚴厲的警告!侵我國者,絕不容怠,哪怕殊死一戰,亦要展我國威。」
她說得很是振奮與用力,仿佛這些話已經醞釀在心底許久,今日一吐為快,以往她憐其工匠處處受歧視,後來見識過更廣闊的地方,她便哀其國家不爭墮落,憫其百姓陷於苦難無法自救……
她不偉大,可以說是宇文晟一步一步將她推至到如今這個地位、這個處境的。
這些時間她時常會回想過往,他不曾坦露與交待的那些過往。
她會想,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便計劃著想要她一生的?
他想要她陪著,她不樂意,他便拿一個國家來「綁架」她,為了讓她與他一起去面對這個千瘡百孔的鄴國,為此他都私下都做了些什麼?
或許他一開始給過她選擇,選擇做一個小人物,去當一個擁有自由、擁有自己一片小天地的普通人,只可惜命運卻沒有給她選擇,無論怎麼走,她都會被推到他的面前,然後落入他的「掌心」中。
她掙扎過了,「和離」是她曾一度執著堅持的想法,她以為沒有了他,她就能夠生出翅膀,翱翔千萬里的天空,但他卻以事實告訴她——不能。
他以一種絕對深刻而狠的方式叫她失去了他,同時也是將血淋淋一般的殘酷世界展示在她的眼前。
在她彷徨無助之際,他又將「矛」與「盾」通過離開的方式送到了她手上,讓她在失去了他的庇護同時,自己也擁有了武器與護盾。
這個時候的她,終於從被守護者,變成了守護者。
她曾經的如履薄冰,變成了堅實堅定,她有了力量,有了自信,有了自己……是的,這個時候的她,才真真正正的是她自己。
為什麼在面對宇文晟與元星洲兩人,她的心態截然不同?
明明都是她曾經需要仰望的權力者,但前者叫她唯唯諾諾、極力想要逃跑,後者卻能夠談笑風聲、平等而視之,其實人沒有變,都不是什麼善類,變的只是她。
她不再像一片被風吹著走的飄零落葉,也不是沒有根系的隨水而飄的浮萍,她在一點一滴的扎駐進了這片大地,與周圍人建立了不可分割的聯繫,至此她終於領悟了自己的存在價值與意義。
所以,哪怕知道元星洲是易容的宇文晟時,她的第一反應只是不解、茫然,而不是被欺騙後的怨懟、被愚弄的氣惱,當然事後反應過來,該氣還得氣,但正因為這段時間的成長、強大與獲得,讓她長出了一顆情緒穩定而堅強的內心。
只有擁有很多的人,才能夠以包容之心去看待尖銳不公之事,以往生活一地雞毛,還隨時處於危機當中的她,肯定只會以尖刺去硬碰硬。
她冷靜的思量她所經歷的一切是不是自己活該,她這一路走來的過程,是好、是壞,是值得還是冤枉……最後,她看到了一個完好且寧靜的自己時,她知道,她沒有白走這一遭路。
這麼幾年了,他一直不肯回去,反而像是駐紮在了邊疆之地,不顧生死連年赴戰,傷痕累累,跟懲罰著自己一般過著苦寒放逐的日子。
她也一直專注忙著她的事業,不知疲倦,不分晝夜。
他們之間的距離隔得很遠,時間也不曾被對方占用過,只偶爾通信一封,但這樣的相處卻有一種莫名的默契。
他在等她,她知道。
她一直不肯對他的等待屈服,不肯妥協。
但一旦最初那股子怒氣被時間耗光了,她便開始在意起時間的流逝了,在聽聞他險些就戰死沙場時,她明白……她撐不了多久了。
「你就這麼想我戰死沙場,當一名寡婦?」他揶揄道。
鄭曲尺白了他一眼:「你胡說些什麼呢,我夫君早就死了,我本就是一名寡婦。」
宇文晟見她眉宇間無端蓄起的慍怒,便也不拿這事打趣了:「你是認真的?」
當然是認真的。
她要接他,還有那些長年苦戰在邊境的將士們一起回家,所以這一戰,她是極為認真的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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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殺雞儆猴這個道理我們都懂,我們要以強有力的鐵腕手段來打破別人對鄴國的固有印象,就像拿一個雞卵碰石頭,所有人都會認為雞卵必碎,但咱們卻要以雞卵碰石頭,碎的卻是石頭!」
宇文晟直視她的眼睛,慢悠悠道:「看來,你是有備而來的。」
「嗯,我特地來這裡只是想問一問你,敢不敢跟我拼一拼。」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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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晟也答得爽快:「我與你早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有何不敢?」
「萬一輸了呢?你不擔心你好不容易搶到手的江山,就這樣丟了?」鄭曲尺有意試探他一句。
宇文晟眼神何其敏銳犀利,哪怕他刻意在鄭曲尺面前掩藏了令人害怕的洞察力,可當他微微眯起眸子,依舊有一股強勢之氣流溢而出。
「你忘了我說過,我的目的只為復仇,本就不在乎這個國家會變成怎麼樣,只是因為你想要它存在,那便才是我願意它繼續存在的原因。」
他講得很直白,鄭曲尺也聽得很明白。
事到如今,也不妨將過往發生的那些事情徹底說透。
「行,正事我們已經談妥了,接下來就該你兌現你當初的承諾,你說過你只要活著回來,便會告訴我一切,現在你不僅活著,我還自己過來了,所以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宇文晟靠坐在軟墊上:「你想知道什麼?」
「當初你的死,是設計好的嗎?」鄭曲尺想都沒想問出。
「是。」他頷首。
饒是鄭曲尺以為自己有了一定心理準備,便能夠跟他平靜地談話下去,但此時還是忍不住動怒了。
「從你當初在虎嘯關帶走我開始,到最後關頭放過公輸即若,你刻意調走所有兵力護送王澤邦他們帶著秘密情報回家,一路引來各路人馬追殺,然後……死於巨鹿軍與公輸即若的人共同獵殺,只為了將你的死變得理所當然,更有說服力對嗎?」
他輕聲道:「嗯。」
看著他那一張可惡的面具臉,鄭曲尺費解:「你的死,究竟是為了算計誰?」
這一次,死魚一般的宇文晟神色有了不一樣的變化,他薄唇輕啟,吐出一個字:「你。」
鄭曲尺怔然。
她也是萬萬沒想到,會等到這麼一個答案。
「不是為了金蟬脫殼回王宮奪位嗎?」她一直都是朝這方面去猜測的。
然而宇文晟卻微笑著道:「你以為憑鄴王那個豬一樣的腦子,以及鄴後那低劣不堪的下作手段,需要我這般大費周章詐死?」
鄭曲尺本該嚴肅的腦子忽然宕機了一下,下意識脫口:「不是,我覺得,我還比不上他們倆,你幹嘛這麼大費周章地來算計我啊?」
雖然這話貶低了自己,可這是實話,在宇文晟那兒看不上眼的粗劣把戲,擱鄭曲尺這裡就是高端操作,換她的話,分分鐘被玩死幾百次了。
「說算計或許不準確,應該是想看一看,我若死了,你究竟會怎麼做。」
「你這話什麼意思?」
「一對夫妻,一個死,一個生,有人選擇為其殉情,有人選擇拋下一切另謀嫁娶,也有人選擇孤獨一生,更有人選擇瘋狂報復,我很好奇,你會怎麼做。」
「我不殉情,也不另嫁,更不會癲狂報復,我只會好好的活著,餘生好好為我的事業發光發熱。」就她這情況,哪款都屬實構不上、犯不著、不至於。
宇文晟本該是滿意這個答案的,可他又卻不太滿意她這個無所謂的樣子。
「其實我一直在你的身邊,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說真的曲尺,我本無意與任何人糾纏一生,起初我打算在毀了了一切之後,放了你,隨你來去。」
他當著她的面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一張屬於宇文晟的殊麗瓷白的臉,深紅色的唇,幽深漆黑的眸子,他欺近她——
「可或許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我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罷了,從我選擇送上去參加霽春匠工會開始,我便謀了私心,開始了一切……」
宇文晟捏起了她的下巴,風清雲淡的眼神終於被撕開了掩藏,露出了底下的狼子野心與貪婪侵襲。
「我並不想叫你看透我,因為我知道,一旦你知道了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絕對會感到噁心、厭棄,你會逃,於是我寧可捨棄掉屬於宇文晟的一切,我可以永遠成為鄴國世子元星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