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是在兩天後舉行的。
賀老太爺一生傳奇,所以來祭奠的人很多。
可賀老太太卻始終不願下樓,也不想見客。
一襲黑衣,髮絲全白。
就抱著賀老太爺的遺像坐在臥室里。
短短几天,老太太的眼淚都流幹了。
雙目一點神采都沒有。
時羨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
賀淺一見她來,連忙迎了過去,眼淚像開了閘的河水,傾斜而出,「嫂子……」
「好了,別哭了。」
時羨替她拂去淚水,「去吃點兒東西吧,你哥哥在下面等你呢。」
「那奶奶這兒……」
「有我在。」
賀淺點點頭。
待她出去,時羨才將手裡的托盤放在桌子上,端了一盤點心,在賀老太太身邊蹲下。
「奶奶,您也吃點兒東西吧。」
賀老太太不動,也不語。
連眼珠都不曾從遺像上移開半分。
時羨吸了吸鼻子,把盤子放在地上。
單手攀上老太太的臂彎,「奶奶,我知道你捨不得爺爺,可是爺爺已經走了,您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
「他說過,他說過他會陪我過中秋的……」
賀老太太呢喃了一句。
偏過頭,眼尾泛紅,「羨羨,他說過的,他會和我們一家團圓的,他怎麼能走呢?
明天就中秋了呀。你爺爺會回來的對不對,他一定會回來的,是嗎?」
時羨垂下頭,眼淚奪眶而出。
顫抖著說不出話。
倏地,老太太從床上起身。
時羨立刻跟上。
只見老太太抱著遺像,步履蹣跚地走到保險柜旁。
蹲下身,打開。
從裡面拿出來一個藍絲絨寶盒。
裡面竟是一套價值連城的珠寶。
「這套藍冰海洋,是他在一個月前買給我的……」
「我還以為,他是懂得浪漫了,懂得女人家的心思了,我還高興的一晚上都沒睡著,可是沒想到,這竟然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份禮物……」
時羨捂著唇瓣輕顫,「奶奶,你別這樣……」
賀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撫摸著珠寶,溫熱的淚水凝結成滴,落在寶石上,晶瑩剔透。
「你們以為,我不知道放療痛苦,我不知道我老頭子要受多少罪,我就不心疼嗎?可我……我身邊只有他了,我想讓他活著,我必須讓他活著……」
「不是的奶奶。」
時羨搖頭,「你還有我們啊,我,阿嚴,蓁蓁,淺淺,我們都在,我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可他是我老伴兒啊。」
賀老太太將珠寶拿起來貼在胸口,「羨羨,你明白嗎?只有他活著,我才有個伴兒……」
「奶奶……」
「你們年輕,你們追求愛情,所以你不知道老伴兒意味著什麼……
可是到了我這個歲數你就會知道,一輩子經歷的風雨太多了,父母,孩子,都不會陪你一輩子的。
但老伴兒會,你爺爺,他陪了我五十幾年啊,我真的只希望兩個人都好好的,希望平安而已啊……」
時羨將老太太攬在懷裡。
祖孫倆抱頭痛哭。
也是此時此刻,她才發現,原來奶奶竟這麼瘦小,在她懷裡,就像個孩子一樣……
時羨不明白,為什麼到最後都是殊途同歸……
爺爺奶奶,她和賀嚴。
都是這樣。
愛,卻不得不分開。
時羨從樓上下來了。
賀老太太說,她想一個人和老太爺待一會兒。
下樓的時候,時羨餘光觸及人群中的一抹身影。
當初生病的時候,賀老太爺說過沒有必要告訴賀遠岑。
所以辦葬禮的時候,賀嚴原本也是不打算通知他的。
但她覺得不妥。
賀老太爺只有這一個孩子。
不管生前多不待見他,過世之後來祭奠一下,也是他做兒子的本分。
最重要的是,賀嚴瞞著賀遠岑事小,如果以後被賀遠岑拿這件事情當做把柄,說他不仁不孝,對賀嚴的聲譽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
只是這賀遠岑雖回來了,卻也不見得有多傷心。
眼下,正跟許家過來祭奠的人相談甚歡。
時羨不想和許慕嘉有正面交際,便轉身上樓。
不料才走兩步,就聽見許慕嘉在身後喊了聲:「羨羨姐。」
附近人多,時羨也只好敷衍一下。
側過身,微微點頭,「許小姐,謝謝你來祭奠爺爺,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羨羨姐!」
許慕嘉高呼一聲,踩著小高跟跑上樓梯,「別著急走嘛,我還有話想跟你說呢。」
「今天家裡事情很多,我忙得很,有什麼話,改天再說吧。」
「怎麼能改天呢?」
許慕嘉上前攔了一步,「今日是今日畢嘛,羨羨姐,你這孩子,也有四個月了吧?」
她目光落在時羨小腹上。
想伸手摸一下,時羨卻很是戒備的往後撤了一步。
許慕嘉收回手,環臂抱胸,「真好,這可是阿嚴哥的第一個孩子,羨羨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
她說著,朝前湊了兩分,「今天事多,千萬不要出現什麼意外,比如下樓梯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一點,如果摔一下,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謝謝你的提醒。」
時羨冷著臉,剛要說什麼,卻看見樓下有人朝她招手。
她回以微笑,偏眸間,微微勾唇,「正好,我有個朋友來了,既然許小姐這麼擔心我的安危,怕我在樓梯上摔跤,那就麻煩許小姐扶我一把吧?」
「我?」
許慕嘉訝然,抬手指了指自己,「你讓我扶你?」
瘋了嗎?
「是啊。」
時羨理所當然的笑笑,「畢竟,許小姐很擔心我嘛,如果我真摔了,許小姐也會內疚的吧?」
許慕嘉:「……」
內疚個屁!
關她屁事!
但都被逼到這一步了,她再不想扶也得趕鴨子上架。
明明就七八個台階的距離,許慕嘉硬是走出了一種上刀山下油鍋的感覺。
好容易走完最後一階,許慕嘉那張塗脂抹粉的臉比美術生的調色盤還要多姿多彩。
慌忙撤了手,很是嫌棄的瞥了一眼,恨不得拿消毒液消消毒。
時羨心裡暗自冷笑。
其實剛才,她也不是故意要這麼做。
誰讓許慕嘉特意過來找她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那意思就好像樓梯被她動了什麼手腳,只要自己走下去,就必定會摔跤一樣。
欺負她,她能忍。
搶賀嚴,她也能讓。
唯獨孩子不行,哪怕有一點點危險,她都要替孩子杜絕掉。
「羨羨。」
迎面走過來一個男子,目光在許慕嘉身上劃了一下便移開了。
只對時羨道:「你還好吧?」
「還行。」
時羨回頭看了眼靈堂正中央的遺像,「溫醫生,您怎麼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