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羨還想說什麼,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
只是轉過身,回到老太太身邊陪著。
從艷陽高照到夕陽西下,從天邊雲霞到星月當空。
賀家所有人都等在搶救室外。
沒有一個人敢離開半步。
老太太的眼淚流了干,幹了流。
直到一雙眼睛血絲滿布,直到再也擠不出一滴眼淚。
唰——
搶救室的門從裡面打開。
老太太幾乎一秒起身,卻因腿軟險些摔倒。
幸好賀蓁扶的快。
扶著她走到醫生面前。
「怎麼樣醫生,我老頭子還好嗎?他醒了嗎?他、他怎麼、怎麼會突然昏倒啊?」
醫生摘掉口罩,露出凝重的半張容顏,「病人是因為顱內腫瘤範圍的迅速闊大,壓迫到了神經,所以才會導致昏迷。」
「你說什麼?」
賀老太太渾身一僵,生怕自己聽錯了,眸色怔怔,「腫、腫瘤?是腫瘤嗎?你說的是腫瘤?」
瞧她滿目驚疑,醫生也稍稍詫異,「老太太,您、您不知道嗎?」
環視了下她四周的親人,「一個多月前,賀老先生暈倒之後來醫院,我記著您也陪著一起來的,那個時候就查出來是腦癌晚期了。」
「不可能……不可能啊!」
賀老太太搖著頭呢喃,「他、他身體一向很好的,他……他怎麼能,怎麼可能……」
一個月前。
他說一個月前……
老太太似是想起了什麼。
機械地偏過頭,目光落在自家孫子的身上。
「奶、」
「你知道是不是?」
賀嚴剛張口,就被賀老太太打斷了,轉過身,一步一步朝他靠近,「那天的結果,是你去給你爺爺拿的,你一早就知道……」
「奶奶,你聽我說,我……」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走廊。
「奶奶!」
眾人嚇得一怔,趕忙過去攔住老太太。
「你為什不告訴我!」
賀嚴被打的愣在了原地。
賀老太太的每一句質問,都化作尖刀利刃扎進血肉。
可他卻無從辯駁……
時羨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幕,她擋在老太太身前,想解釋,可老太太卻聽不進去。
「二十多年了,賀嚴,這是我一次打你。」
賀老太太顫抖著手,「這麼大的事,你都敢瞞著我……」
「老太太,您稍安勿躁。」
醫生上前勸阻,「我想,這大概是老先生的意思,一個月前我就問過他,是保守治療還是選擇化療,他毫不猶豫選擇了保守治療,應該,也是不想太受罪。」
「不、不。」
賀老太太一把抓住他,「醫生,醫生,你們再查一遍,不可能的,一定是誤診了,我老頭子身體一向很好的,他不可能……我求你們了,你們再查一遍好不好,再查一遍啊!」
她說著,人已經滑了下去。
跌坐在地上。
一直在家裡說一不二,被所有人敬著的老太太竟在此刻丟下端莊和尊嚴,給醫生彎腰叩頭……
「奶奶,奶奶你快起來啊!」
「奶奶,快起來!」
賀蓁賀淺一左一右的想要將她攙起來。
時羨抹了把眼淚,扶著小腹蹲下,「奶奶,你起來,我們聽醫生把話說完,好嗎?」
復又抬頭,「醫生,我爺爺現在的狀態,怎麼治療最合適?」
那醫生嘆氣,「目前,已經沒有什麼有效的辦法了……但,如果能接受放療的話……」
聞言,老太太似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點頭,「接受,我們接受!」
他擺手,「先別著急,我必須告訴你們,放療的對人體造成的傷害要比化療大一些,因為這個時候,人體是處在輻射的環境中,放射既可以殺死癌細胞又可以殺死正常細胞。
也就是說,有利有弊,再加上,老先生的年紀在那兒擺著,腫瘤位置又在頭部,所以,你們要做好準備,有些人在接受放療之後,反應特別大,別說吃飯,喝口水都很困難。」
說罷,他將目光遞給了賀蓁。
說的再嚴重,終究沒有親身經歷過。
家屬想讓病人活著,他能理解。
可到了這個地步,做什麼治療都是白搭。
最多就是十天和半個月的區別……
而賀蓁和他一樣是醫生,最能明白。
這麼說,就是建議家屬,不要再讓病人受罪了。
饒是見慣了生死,落在自己身上,也是難下決斷的。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鬆開老太太,把賀嚴朝旁邊拉了兩步。
哭著說:「哥,醫生說的沒錯,放療……真的很苦。」
「我在醫院見過很多,就是壯漢都受不了,在來醫院之前,他們都是八塊腹肌,還有那肱二頭肌都能直接夾碎核桃,可放療之後,各個皮包骨頭,幾乎沒了人樣,爺爺年紀大了,他肯定撐不住……」
賀嚴咬著牙閉眼。
他也不忍心。
可是……
沉默片刻,轉過頭,不死心的問:「醫生,有沒有別的辦法?」
醫生點頭,「有,和以前一樣,保守治療。不過,以腫瘤現在擴散的速度來看,吃藥,應該已經抑制不住了,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別說了。」
老太太在時羨的攙扶下起了身,噙著淚水的眸子越發明亮堅定。
「我們放療,我們放療,他吐,我給他遞水,他疼,我給他按摩,不管他有多大的反應,我都照顧,哪怕他癱在床上,我也伺候他,伺候到我只剩最後一口氣。」
賀嚴一個大男人,眼睛痛的像是被人狠打了幾拳。
「奶奶……」
他上前兩步,想勸幾句,卻被賀老太太一把推開。
厲聲問:「你難道不想你爺爺活著嗎?!」
一句話,問的賀嚴啞口無言。
什麼理智,什麼遺願,他通通顧不上了。
一步衝到醫生面前,死死扒住他的手臂,「醫生,治,我治,只要能保住我爺爺的命,不管用什麼辦法,我都給他治。」
「好吧。」
醫生點點頭,轉身進了搶救室。
半小時後,老太爺被送到了病房裡。
為了治病,滿頭銀髮盡數剃掉,頭皮上還出現了一些紅斑。
賀蓁說,這是放療後的正常反應。
他渾身貼滿了各類儀器的電線,手臂上也多了一個置療針。
吃不下東西,護士便只能給他打營養針。
不過才入院七八個小時,賀老太爺就已經不復從前了。
瞧他如此,老太太哭到不能自抑。
心疼,自責,矛盾,不舍。
所有情緒都在一瞬間爆發出來,幾乎同時摧毀她的精神和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