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將軍得勝歸來!」
她說恭喜將軍得勝歸來,並非往日情意綿綿喊他夫君。
可此時,美人在側的宋巍沒聽出來。
沉浸在兒子打了勝仗的宋家二老沒聽出來。
一向喜歡與沈意歡作對宋倩兒,更是沒聽出來,只一臉嘲諷的盯著她笑。
似乎在嘲諷她這個,昔日並不被她放在眼裡的嫂嫂。
馬上就要被新人踩在腳下了!
宋巍看到她的剎那間,渾身僵硬了下,拳頭緊緊攥住,又鬆開,眼裡一閃而逝的不自在。
隨即,又換了她往日熟悉的笑臉,朝著她走來,迎上她,帶著討好與不安道:「意歡,我回來了!」
沈意歡抬頭,瞥了一眼這雙望向她時,熠熠生輝,明明與往日一般無二的眸子,眼裡閃過濃濃的失望,隨即垂眸沉思。
明明是同一個人,同一雙眼眸。
可,今日看去,就是沒有往日那般耀眼,也許隨著時間,這副皮囊對她的吸引力也淡了。
他的皮膚上,布滿了被西北的風沙留下點點黑印,明明,往日回來也是這樣的一張臉,可偏偏今日,就是這樣的一張臉,死裡逃生回到她面前時,卻再也讓她,生不出一絲的愛意與心疼。
反而,心底隱隱有些許的嫌棄與不屑。
這樣一個醜男人,還值得她守在這小小的宋家嗎?
「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適?怎麼不說話了?」
宋巍沒有錯過她低頭時,眼裡的一閃而逝的失望,他的心瞬間不安的跳動起來,忙關心了她一句。
長臂一伸,摟著她的腰,低頭看著她問。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掩飾,他剛剛的那莫名其妙的不安。
沈意歡抗拒他的靠近,胃裡翻江倒海的想吐,想要從他懷裡抽身而退。
可突然,她眼前浮現出一個小人兒的笑臉,這個時候,她居然想起了她的韞兒,剛剛被失望充斥的大腦,也在這一刻,突然清醒了起來。
是了,她還有韞兒。
她與眼前的男人,還有一個韞兒牽扯其中,不能因為他帶回來一個女子,就讓她的韞兒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
韞兒需要一個父親做靠山,也需要一對體面又恩愛的父母。
心裡想著那個小人兒,一忍再忍,咽下喉中的澀意,她抬頭淺笑,微微退開身子,不動聲色的從他懷裡出來,與他保持距離後,如往日一般,裝作情意綿綿的看著他。
柔柔道:「將軍得勝歸來,是喜事,剛剛,我都高興傻了,我這就吩咐下去,安排人去城外施粥三日,慶祝將軍得勝歸來。」
看到她的態度轉變,宋巍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眼眸里多了一抹複雜,拍著她的手道:
「歡娘,辛苦你了!」
他看向她的眸子裡,有歉意,有愧疚,有不安。
可最終在這一句辛苦了中,化為了理所當然。
他可是堂堂鎮北將軍,不再是當初的毛頭小子了。
別人後院裡養著十個八個女子,他只帶回來曼兒一個人,並非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沈意歡她該理解自己。
「呵,不愧是低賤的商戶女,滿腦子都沾著銅臭,張嘴就是錢錢錢,施粥不要銀子不花錢嗎?
怎麼,我哥哥在外頭拼死拼活的保護百姓,而你輕飄飄幾句話,就要花出去一大筆銀子為自己博得個好名聲?
沈意歡,你真是虛偽透了,看到你這副模樣,真是讓人倒胃口。」
宋倩兒刻薄的聲音傳來,沈意歡淡淡瞥了她一眼,只聽她又說道:
「曼兒姐姐可是為哥哥擋了一刀呢,你為哥哥做過什麼?
成日裡就是花著我哥哥辛苦賺來的銀子,去顯擺你將軍夫人的菩薩心腸。」
「呵,曼兒姐姐比你好上千倍百倍,在我心裡,曼兒姐姐才配的上將軍府夫人的名頭。」
宋倩如此不遺餘力的抹黑沈意歡的名聲,最高興的人,莫過於隨軍回來的韓曼兒了 。
韓曼兒嘴角勾起漫不經心的輕笑,很顯然她喜歡聽這樣的吹捧。
也享受身邊有個這樣的蠢貨,將她口不能言的話,用另外一張嘴,吐露出來。
殊不知,宋倩如此口不擇言的痛罵嫂嫂,也被眾人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宋倩,你規矩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嗎?一個姑娘家,居然如此不積口德?」
宋巍一雙眼眸里儘是不贊同,「她是你嫂嫂,什麼時候輪得到你指責了?」
看到哥哥真的生氣,宋倩才裝模作樣的低頭認錯,
「是,我說錯了,她沒有無所事事,沒有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沒有花哥哥的銀子,她孝敬公婆,愛護小姑,是京城有名的賢婦,行了吧!」
宋倩翻著白眼陰陽怪氣的道歉,對上沈意歡這個嫂子時,絲毫沒有一點尊重的意思。
反而是握住曼兒姑娘的手,故意低頭和她咬耳朵:
「我早就說這狐媚子不是好東西,偏偏哥哥總不信我。
自從她進了門以後,哥哥就不疼我了,你瞧,我只說這一句,哥哥就對我黑臉,曼兒姐姐,你往後可要護著我啊!」
韓曼兒聞言,連忙安慰她,
「你放心,巍哥哥他很聽我話的,我以後讓他對你不要這麼凶好了。
像你這麼懂事的妹妹,巍哥哥他一定捨不得罵的。」
「嗯嗯,謝謝曼兒嫂嫂,曼兒嫂嫂你真好。」
宋倩挽著韓曼兒的胳膊,一臉討好的說。
兩人的竊竊私語,在幾人耳中迴蕩。
宋家二老一副耳聾眼瞎的死相,宋巍則是偷偷觀察著沈意歡的臉色。
白桃聞言,眼裡像淬了火,恨不得去把她的嘴撕爛。
臭不要臉的東西,吃著小姐的,喝著小姐的,如今翻起臉來,比進了窯子裡的男人脫褲子還快。
沈意歡眼波流轉間,回想著自己剛剛的打算,本想忍一時之氣,留在宋家,給韞兒一個完整的家。
可是看著眼前裝聾作啞的幾人,她又想,或許,還有另外一種選擇。
宋巍看妻子臉色不善,目光掃過她垂下的眼眸,以為她是在人前被小姑說嘴失了面子,所以有情緒。
再次看向自己妹妹時,眼裡閃過一抹不悅。
他宋巍的妹妹,當是知書達理的千金做派,怎能是如此市井村婦一般嚼人耳舌,不敬長嫂,這像什麼樣子?
傳出去了大家豈不是說他宋家的姑娘沒有教養?
眼看他就要發火,宋倩努著嘴及時搖了搖韓曼兒的胳膊,「曼兒嫂嫂,你瞧哥哥他。」
聞言,韓曼兒也極有眼色的開口,「巍哥哥,倩兒妹妹單純活潑,快人快語,巍哥哥你就不要再說她了。
更何況,長嫂如母,倩兒妹妹就算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姐姐也該大度一點,包容她才是。」
她是個極會說話的女子,三言兩語,讓一眾宋家人,臉上都泛起了沈意歡不懂事,跟宋倩兒這個小姑子計較的神色。
如往日在宋母面前護她一二的宋巍,也是一副曼兒姑娘言之有理,曼兒姑娘體貼的模樣。
可明明她自己,一句話都沒有說啊?
若是平時,沈意歡會給宋巍一個面子,說句場面話,讓大家臉上都好看。
可此時,她的心思,已經不想浪費在這裡,她想的是她的韞兒。
她唯一的孩子!
妻子久久不語,讓宋巍有些不悅,他看向宋倩的臉色,不再是冷厲的,而是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叮囑,「往後在不許如此沒大沒小。」
「是,哥哥,倩兒一定聽話,更聽曼兒嫂嫂的話。」
宋倩又將話題引到了曼兒姑娘身上,眼眸看向沈意歡時,嘴巴無形的說了三個字,「下堂婦」。
白桃看的很清楚,她氣不過,卻不敢做小姐的主,只垂下的眼眸里,多了幾分恨意。
宋家,欺人太甚!
白桃看見的,沈意歡自然也看見了!
下堂婦嗎?
呵,她沈意歡,自然落不到那一步的。
「這位曼兒姑娘,模樣可真好看,將軍,打算怎麼安置曼兒姑娘?」
她當做沒有看見他眼裡的不愉之色,不等他答,繼續淺笑道:
「我在南街有一處宅子,雅致且溫馨,正好適合曼兒姑娘這樣的嬌客,將軍覺得如何?」
「你可真歹毒,曼兒姐姐為哥哥擋了一刀,你居然要把她趕出去!」
宋倩的話,說出了韓曼兒的心聲,也說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就連一向不管事,只噙著笑臉的虛偽公公,也是一臉不贊同的看她。
沈意歡固執的抬頭看他,想要最後給他一次機會,挽回他們的婚姻,挽回她岌岌可危的家。
挽回韞兒年幼的幻想。
可不知怎的,她眼前突然浮現出母親臨終前的,虛浮腫脹,且又怨毒的眼眸來。
那個一生為情所困的女子,至死都沒能等來她丈夫憐憫與愛意。
沒能等來她那個,冷心冷肺的父親大人!
面對宋倩的質問,沈意歡久久不語,在宋巍看來,是她在與他置氣,在挑釁他這個丈夫,非要將曼兒姑娘趕出去。
於是臉色不悅的看著她。
「歡娘,你不該是這樣冷血的人!」他說。
就在她沉浸在已經久遠的,那些不好回憶里時,他說她冷血。
她冷血嗎?
她只是想要將一個入侵者趕出去罷了,為什麼要說她冷血。
明明是婆母不慈,讓她每天四更起床侍奉左右,逼自己吃她剩下的殘羹冷炙。
明明,是公公虛偽,笑面虎的背後,是她一次又一次捧上的沾著低賤商戶女的銅臭。
明明,小姑不善,罵走了一個又一個的教養嬤嬤,說自己是請了婆子故意作踐她。
明明,她在努力的當好一個賢婦,一個世人眼中,愛敬夫君,孝順公婆的好兒媳。
為何,曾經這個為了求娶她,跪在大雨中讓她心軟的少年,會因為她想要挽救他們的婚姻,而說她冷血呢?
她冷血嗎?
是的,她本就冷血,他一開始就清楚的。
不是嗎?
昔日的誓言還依稀在耳邊,可她的少年,卻不記得了呢!
違背佛祖前立下的誓言,這算不算欺天?
她搖了搖頭,將這些情緒拋在一邊,靜靜的看他,
決定最後再給他一次機會,也為韞兒爭取一次,「那將軍以為,該如何安置曼兒姑娘呢,我都聽將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