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意身邊還跟著個小丫鬟暖月,是從書寓裡頭一路跟著她去金家的,金治財當初贖她出來的時候,為了討好她,連帶著把打小伺候她的暖月也一併給贖了出來。
暖月伸著脖子往外瞧了一眼。
「姨娘,您倒是小聲著點兒……」
孟如意絲毫不在乎。
「我有什麼好小聲的!都是他們自己家裡的破爛事,我嫁到他們家來這些時候,又是幫著他管帳,又是替他拉攏客商,可沒少替他賺錢!」
孟如意越說越氣。
「他半分月錢沒給過我,我都是給他白做牛馬,他既然不喜歡我了,那就該放我走,憑什麼還攔著我不放!民國律例,本就不許男人三妻四妾!」
我壓低了聲音問:「那你的照身帖都在自己手上吧?姓金的有沒有扣下你身契什麼的?」
說到這個,孟如意的表情立馬又驕傲起來。
這回她倒是長了個心眼,把聲音放低了。
「那他敢!我嫁給他都是民國八年的事了,我也滿了二十,哪裡還有什麼身契一說!照身帖也在我自己身上,可問題是……」
她聲音壓得更低。
「我以前家裡還有三個兄弟,饑荒年全餓死了。現在家裡還有個老娘,瞎著一隻眼,一個人在鄉下過生活……」
說到這個,她開始咬牙切齒。
「姓金的先前怎麼都是好的,前幾日我一跟他提離婚,他急了,就威脅我,說我要是執意要離婚,就找幾個夥計去打死我老娘!男人都踏馬是混蛋!」
這事確實有些難辦。
我也沒想到金治財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以前他跟孟如意好的時候,兩個人濃情蜜意,你儂我儂,還教我藏體己錢的法子,覺得他這人還不錯。
孟如意當初也是書寓里的頭牌,若不是覺得他像是個值得託付之人,又怎麼可能委委屈屈去給他當個連妾都不如的外室!
只是萬萬沒想到,這才短短几年時間,人一變了心,轉臉忽然覺得好陌生!
我躊躇著,不料孟如意已經迅速轉了話題。
她拉著我的手腕,挑著眉,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到:「你聽說沒,那個陸少帥,好像跟他的鄉巴佬媳婦感情還不錯,真是大跌全江城人的眼鏡……」
「啊?」
這話題跳躍太大。
「哎呀,生活太苦了,以後咱們還不知道有多少見面的機會。在一起還是聊點讓人輕鬆愉快的話題吧,聊苦難有什麼意思,聊了又解決不了!」
我:「……」
孟如意有些疑惑,「你怎麼了,為什麼表情這麼奇怪,是生性不愛聊八卦嗎?不像啊,我記得以前咱們聊得挺起勁的啊!」
以前是以前。
要不是因為經常聽她們聊八卦,我也不能知道陸楚寒這號人物。
可八卦聊到自己身上去了,多少就不那麼愉快了。
我只得硬著頭皮,順著她的話結結巴巴問道:「什……什麼感情還不錯,他的家事,你如何知曉?」
孟如意一聊起八卦話題,就眉飛色舞。
「這還不簡單!他家不是住著個表妹嗎,沒事就跟那些太太小姐們約打牌,牌桌上什麼事套不出來!那表妹成日裡以未來的少帥夫人自居,但凡有什麼喜事,分分鐘都給套出來!」
她有些幸災樂禍。
「最近她都好久不出來打牌了,找她也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那不就是在表哥表嫂那兒吃癟了,誰還看不出來呢!」
「那也未必。」
我尬笑著接了話茬,「那也說不定哪天,陸少帥就離婚了。不是都說他脾氣古怪、對女人又不感興趣嗎。」
「不可能不可能!」
孟如意馬上反駁:「陸少帥那樣的男人,但凡結了婚,斷沒有離婚的可能!你想想看啊,他那麼強勢,年紀輕輕就爬上那麼高的位置,手段可見一斑。他要是真不願意結這個婚,誰能逼他結!」
我驀然就想起來拜堂的那天,他在我耳邊說的話。
「今日拜了這堂,這一生,你就是我陸楚寒的人了!」
可我……並不是凌慧貞啊!
孟如意不知我內心的想法,她笑嘻嘻的,「我看啊,陸少帥的字典里啊,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離婚倆字,想分開,恐怕只能喪偶!」
「喪偶」倆字,讓我猛然打了個寒顫。
大婚之後,我藉口去上香,想找機會逃跑,陸楚寒那廝,居然帶我去看刑場,當著我的面崩了一個人!
我低著頭半天沒吭聲,孟如意關切地問我:「你沒事吧,怎麼臉色這麼白?是不是外頭太冷,涼著了?要不你還是早些回去罷,日日的大晚上往外跑,什麼鐵打的身子骨扛得住!」
我問:「那你……」
孟如意嗤笑道:「還能怎麼著,不過是兵來將擋罷了。橫豎我手上還有錢,放心吧,我這性子,應該不至於太難混。」
雖然她從前在書寓里,就是個左右逢源的,可我總覺得,她的眼神里,透著一種深切的悲傷和絕望。
我內心酸澀不已,卻只得叮囑道:「往後要是有什麼我能幫得了的,你只管開口。」
從財記出來,仍舊是冷旭駕車送我和丁香回去。
路上丁香寬慰道:「夫人,您也別悶悶不樂,孟姨娘她不了解實情,隨口瞎說的。我覺得他雖然有時候看起來挺凶的,但肯定不會動夫人您一根指頭……」
我們說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外頭駕車的冷旭忽然插嘴:「大小姐,你這也能忍?這姑爺也太不靠譜了,夜夜叫你獨守空房也就算了,還敢凶你,還想動手?什麼混帳男人!」
他義憤填膺:「守著這麼漂亮的老婆不好好過日子,想來也沒什麼大本事。這種男人最要不得!咱家大小姐這麼有本事,配得上江城最好的男人,便是像陸少帥那樣的也配得!」
啊?
我和丁香大眼瞪小眼。
我這才忽然意識到,原來冷旭這廝,每次我叫他來接我,為了不叫陸府的人看見,都叫他把馬車停在旁邊那條街上,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從陸府出來的,更不知道我就是那倒霉催的陸少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