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跟顧老爺子對視了一眼,老爺子估計也想看看我的本事,沒說什麼,笑眯眯地跟著一起過去了。
我隨即跟了過去。
我雖然這方面算是比較有經驗的,但也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這一行的水,深著呢。
我主要是靠鼻子,但如果東西用什麼方法擾亂了氣味,我也就未必能一眼看得准了。
顧襄年紀雖小,也擁有一間書房,離其他幾位少爺的書房不遠。
他書房的桌子上擺著一隻汝窯細頸大肚瓶,裡面插著一支杏花。
顧襄指了指瓶子,「你猜猜看,這是什麼年代,價值幾何?」
我把杏花拿開,湊過去,細看了看,又閉上眼睛,感受瓶子的細微氣味。
睜開眼時,我心裡已經瞭然。
「這是明代仿宋代汝窯的瓶子,仿的是天青色,但這個色澤,實際上偏灰青,藍調不正。
造型雖然也是仿了宋代,但開片的紋路細密規整,釉面比宋汝更顯透亮,對著光斜視可見些微橘皮紋,這些都是明代汝瓷的特徵。」
我站直了身子。
「不過,這個瓶子沾染著長時間擺在靜室的煙火氣和薰香之氣,並無土腥味,應該是傳世之物,並非出土器物。」
我想了想,給出一個稍微中肯的價格,「大概值八百個大洋。」
顧襄不吭聲了。
二嬸道:「這不是猜得差不多?你花多少個大洋買的,八百八是不是?」
一邊的顧老爺子卻忽然開口:「若若,你是不是能靠鼻子聞出來,不同的年代,氣味有細微差異?」
我還沒回答,顧襄大聲嚷嚷開了:「一個古董,鼻子還能聞出來不對,狗鼻子啊!」
顧老爺子一聽立即板起了臉。
「不要胡說!」
我點點頭。
「阿爺怎麼知道?」
顧老爺子嘆了口氣。
「你阿奶也是這樣的,鼻子特別靈,一有什麼不妥,馬上能聞出來。當年我跟她跑洋人,她靠這鼻子避開了不少的災禍,要不是因為這個,哪有咱們顧家的今日!」
他看了顧襄一眼,「就你這點東西,還真難不住若若。你還不快叫姐姐?」
顧襄依然撅著嘴不肯。
二嬸帶著責怪的語氣,「襄兒!」
顧襄跑到柜子後頭去,又捧出來一個盒子。
「還有一道題,我要考她,答對了我不光是叫她姐姐,以後她吩咐我幹什麼我都干,我唯命是從!」
兩尺來長的一個大木頭盒子,看起來是個不小的物件。
我戴上白棉布手套,打開盒子。
盒子一打開我就愣住了,問他:「你這東西,從哪裡得來的?」
這不是我當初給章開印修補的那個梅瓶嗎!
把兩個瓶子切開,合成一個,一般人找不到那個粘接的斷口在哪兒,所以怎麼看都像真的。
我不願意壞了規矩,所以叫他不要賣給國人,哪知道會出現在顧襄手裡!
顧襄帶著幾分傲氣,「你管我從哪兒得來的,這瓶子我就喜歡,拿來擺在屋裡,不行嗎!」
倒沒什麼不行,顧小少爺有錢,愛擺什麼擺什麼,哪怕是他喜歡擺個夜壺擺在桌上欣賞,那我又能說什麼呢。
顧襄看我半天沒吭聲,催促道:「怎麼,你看不出來嗎?」
顧老爺子的目光也在梅瓶上面逡巡許久。
他應該也懂一些,所以才會叫黎老先生到江城那邊去搜羅寶貝。
但他什麼都沒說,都在等著我說話。
我把瓶子放下。
「假的。」
顧襄看我都沒怎麼細看,而且什麼工具都沒用,就隨便掃了一眼,就說假的,他明顯不相信我。
「你說假的就假的,理由呢?」
我親手做的贗品,我能不知道麼。
我笑笑,「你告訴我這東西哪裡來的,我就告訴你理由。」
我還很想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看出來這是假的。
顧襄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是二哥收繳過來的。洋人拿著這東西要偷渡,二哥怕寶貝外流,就給沒收了。我一眼相中這個,求了二哥給我拿過來擺著玩。」
聽說是洋人手上拿過來的,我也就鬆了一口氣,沒說什麼。
章開印倒是沒食言。
我問:「那你是覺得這是真的?」
顧襄沉默了片刻,「你說假的就是假的?我給了好幾位先生看過,都說是真的!他們都說這個圈口,這個題款,這個色澤,還有花樣和筆觸,是正經元青花無疑!」
我問:「那你給黎老先生看過了沒有?」
顧襄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連這個都知道。
他遲疑了一下,小聲道:「黎老先生不給我看。」
我心下明了。
黎老先生為什麼不給他看,我倒是知道。
他先前拿去給金治財斗口的,不就是個拼接貨嗎,我也是從那個拼接貨上面得來的靈感,才幫章開印修補了這個瓶子。
他應該是能看出來的。
小少爺的心愛之物,是個假的,這是他能說的嗎!
顧襄見我不說話,又嚷嚷道:「你怕不是看不出來,根本就說不出個所以然,隨口瞎說的吧?我都已經告訴你哪裡來的了,你為什麼還不說?」
我笑笑,示意他往手上抹點橄欖油,然後把手伸到罐子裡去摸一摸。
十二三歲的孩子,身量未長成,手也小,手指手腕纖細修長,剛好能伸到裡面去。
仔細摸了一圈,他臉上逐漸浮上了一層疑惑。
我問他:「摸到什麼沒有?」
他不太確定地小聲道:「瓶頸下面,好像有一圈……接口,還是什麼?」
他已經摸到了。
我又提示他:「你想想看,那一圈痕跡,外面對應的位置是什麼樣的?」
顧襄聰明,馬上意識到了,脫口而出:「外面對應的位置,是一圈顏色濃重的釉色,花樣繁複,這個位置最適合掩蓋修補痕跡……」
我微笑著頷首。
顧襄摸了半天,又拿出西洋放大鏡過來看了半天。
「仔細看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
他小聲嘀咕道:「這個造假的人好厲害啊!使用的釉色和手法都那麼相近,用放大鏡也只能勉強看出來好像是有點不同,你不說我都不敢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