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長長地一揖。
「阿爺,孫女受教。」
老爺子抬手扶我,又擺了擺手。
「哎呀,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你這麼些年沒在家裡,阿爺啊,有好多話都留著要慢慢跟你說呢!
我估摸著你有好多事都不曾見過,你既然回來了,得空可以跟著你幾個哥哥出去玩玩,長長見識。
你過去的經歷不夠好,但你還是平安長大了,平安回到咱們家,這就比什麼都強!嘿,還會看古董,也有點本事!」
他絲毫沒有因為我曾經在書寓里待過,就說些什麼敗壞家風的事,也並沒有因為我懷著身孕回來,就覺得有什麼不妥。
而且這種坦然,並不是出於對孫女失而復得的寬容。
他是從骨子裡根本就沒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他覺得一切都很好!
我抿著嘴唇,「謝謝阿爺,孫女知道了。」
就在這時候,外面一陣喧譁,隨後顧大少和顧三少兩個都一溜小跑著過來,看了我一眼,然後跟老爺子說道:「陸少帥來了,在門外等著,說要見若若。」
老爺子「嗯」了一聲,坐著沒動。
「他來便來,一個姓陸的,讓你們哥倆這麼火急火燎的來告訴我?」
兩位哥不約而同地看了我一眼,沒吭聲。
意思很明顯,讓我做決斷呢,去見還是不去見。
我問:「我能不見嗎?」
顧三少馬上接話:「能啊,太能了!區區一個姓陸的,我們家顧大小姐,還不是想見就見,想不見就不見!」
我「哦」了一聲。
「那就讓他回去吧。」
顧大少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倒是已經跟他說過了,說你沒空,叫他先回。他不肯,說就在外頭等著,等你忙完了,有空了,再去見他。」
我撅起了嘴。
「那就讓他等著吧。」
還有丁香,還有孟如意,還有麗鶯那邊都等著我解釋呢,我手頭還有一堆的事要處理,現在真不想跟陸楚寒說話。
顧大少沒說什麼,指了指另一邊。
「午飯已經快好了,阿爺,若若,一起過去用飯吧,今日大伯親自下廚,做的都是大伯娘在世的時候最愛吃的菜。」
老爺子也跟著起身,帶著我一起過去。
顧大少又道:「咱們都是沾若若的光,自從大伯娘去世以後,大伯就很少親自下廚了,前些日子老二還在說呢,說想念大伯的手藝了。」
「那我可一定得嘗嘗阿爹的手藝——真羨慕我阿娘!」
我努力試圖驅散腦海中陸楚寒的影子,重新挑了話題問:「我隔壁是不是住了人,住的什麼人?」
「他啊!」
顧三少很快應道:「是我一個朋友,是個革命黨,也姓陸,叫陸令澤。他家裡房子正要修葺,我就留他暫住在那個院裡。
如今若若既然回來了,他住隔壁也多有不便,正好他家裡已經弄好,就回家去了。」
原來是這樣。
他問:「你見著他了?」
我連忙搖頭。
「沒有,就是聽著隔壁院子裡好像有動靜,所以問問。」
家裡幾口人一起吃了飯,阿爹的手藝果然很不錯,可以說比我在外面任何一家飯店裡吃到的都要可口,我都多吃了一碗米飯,撐得肚子圓鼓鼓的。
飯後又覺得睏倦,睡了片刻,等到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外面起風了,隨後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下大雨了。
初春天氣,春寒料峭,我裹著披風坐在屋裡,女傭都給我生了兩個火盆。
外頭又是風又是雨的,應該很冷。
我有些坐不住了。
從我住的院子出去,就是一條長長的迴廊,一直走到盡頭,是幾位哥哥的書房。
我提著個小薰爐,沿著迴廊走去。
顧大少的書房沒關門,我從他門口走過的時候,他放下書,靠在太師椅里,抬起頭來。
「找我有事?」
我想了想,問:「陸少帥走了嗎?」
他溫和地看著我,似乎早料到我會來問他,很快就回答道:「還在呢。」
我遲疑著不知該說什麼好。
顧大少於是又說道:「他沒打傘,也沒帶隨從,一個人來的,還在門口淋著。」
我略有些詫異。
「你們沒請他進來坐?」
我本以為,以陸楚寒的身份,無論如何,顧家總不好為這些小事得罪他。
我不去見就不見,總得叫人進來等著。
他淡淡道:「他是來找你的,你不見他,我們請他進來做什麼?」
我低了頭,微抿著嘴唇,「謝謝大哥。」
顧大少站起身,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那雙眼睛,其實把一切都洞悉了。
他明知道我心裡是在意的,所以隨時關注著陸楚寒的情況,我來一問他,就什麼都能馬上告訴我。
可他也知道,我不想見他。
我十個指頭在袖子裡絞來絞去,顧大少於是指了指旁邊的耳房。
「那裡有雨衣和雨靴。」
我走進去,顧大少也跟著過來,我拿了一件雨衣穿上,他也拿了一件。
往大門口走的路上,我小聲問他:「大哥,你不問問我為什麼不想見陸少帥嗎?」
顧大少依然語氣淡淡。
「我相信我妹妹不是隨遇而安的人,既然願意跟他,還懷了他的孩子,可見心裡是在意過他。
但能讓一個女人不惜買一具屍首假死逃離,懷著身孕依然逞強不肯相認,他必然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這有什麼可問的,對不起我妹妹,自然就是對不起我們顧家。」
果然,他這一雙睿智的眼睛,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顧家的大門邊上,有一間門房,窗戶很高,爬上去可以站到大門頂上,居高臨下地看到外面,就像城門樓似的。
我披著雨衣站上去,果然見陸楚寒一身軍裝,戴著軍帽,在大門口站得筆直。
大雨滂沱而下,他渾身早已經濕透,雨水沿著他的帽沿一直往下,在他的軍靴下面蜿蜒成一條小溪。
聽見腳步聲,他在大雨中抬起頭,從那門房的窗戶里,看到我的臉。
「沈竹微!」
我看著他,沒應聲。
他繼續大喊道:「你為什麼不肯見我,你若有什麼話,可以同我說清楚,為什麼要躲著我?你是不肯見我,還是不敢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