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王宮,牆垣巍峨。
兩人立於宮牆上,有秋風吹過,帶來一片涼爽。
陳勝先是面色驚愕,瞪大了眼睛盯著吳廣。
待反應過來後,他大笑道:「是了,你這吳叔尚未成婚,還無妻妾女人呢。今貴為我大楚假王,征伐天下之餘也是該享受下女色之樂了。不知所中意者何人?」
吳廣道:「是賢信君之女。」
話音落下,陳勝眉頭一挑。
「舒勛?」
楚國復立,陳勝大封官爵,除了一路跟隨他的諸將外,那些舉義投楚的昔日秦吏也在封賞中。
舒勛開門獻城,助陳勝拿下陳縣這個淮北中樞之地,在所有投楚的秦吏中功勳最大。
不管是獎勵獻城之功,還是抱著千金買馬骨的打算,陳勝都必須要對其多加賞賜。
他當眾封舒勛為卿爵,賜號賢信君,表彰其與義軍相約之信。
見到陳勝神色,吳廣心中微動,忙解釋道:「此事其實源於數月前那場徭役,我與阿牛、毋死等人前往陳縣,結果路遇舒氏車隊被盜賊襲擾,吾等奮力破敵。彼時正好與那舒氏女子相見……」
之前陳勝、吳廣在討論何為英雄的那一夜,曾遇徐莊刻意找茬。
當時陳勝問吳廣是否和徐莊有仇,吳廣就講述了他和徐氏的一些嫌隙,其中就包括舒氏遇盜之事。
吳廣現在一解釋,有此前情在,陳勝會意過來,臉上再度綻放笑容。
「原是有情愫在前啊,看來舒氏向吾等獻城也是有此緣故。你既看上那女子,又得其兄長相許,我為你伐柯,自無不可。」
陳勝伸手拍了拍吳廣的肩膀,低聲道:「其實你與舒氏結親,我心中反能松上一口氣,這對吾等來說是件好事。」
吳廣驚訝的看向他。
陳勝笑容收斂,轉頭望向宮城外。
他問道:「你可還記得之前張耳反對我稱王,請吾等復立六國之後的事情?」
吳廣點頭。
陳勝自顧說道:「復立六國……你可看到那些楚之豪族在聽張耳說這些話時的表情?」
「那可真是滿臉期待啊,若我當時開口應下,彼輩定然會轉身去擁護六國之後,屆時吾等必如棄履,誰又會再多看上一眼?呵呵,這今日的局面是我與你吳廣一起打下,乃是吾等將士奮戰拼殺而得,為何要將此等大利拱手讓於六國之後?」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為什麼吾等就不能做王,非要立那六國之後為王!」
陳勝聲音不大,卻十分冷冽。
吳廣默然不語,看來陳勝雖然沒有當場和張耳翻臉,可張耳復立六國之後的提議還是讓他很受傷害,已在心裡成了一個結。
「舒氏乃陳縣豪族,在舊楚時多有勢力。相對於吾等,他們心中定然更傾向於昔日的楚王之後,若是他日有人在楚地擁立羋姓血脈,這以舒氏為首的陳地豪族說不得會生出別樣心思。」
「所以你的想法很好,娶她舒家的女子,把他們拉上吾等的戰車!」
「不僅是你,我後續也會招那些豪族之女入宮,我要讓這些人徹底與吾等捆綁上,讓他們再無選擇!」
陳勝聲音鏗鏘,頗有力道。
吳廣眨了眨眼。
原來陳勝是打著政治聯姻的算盤,通過他和吳廣與那些豪族聯姻,將那些豪族與這個新生的楚國深度綁定。
這樣來看,他吳廣的婚事也是在為這新生的楚國做貢獻。
吳廣贊了一聲:「大王思慮遠甚。」
「你放心就是,這舒家女子,我必為你娶來!」
陳勝微笑開口,眼中有深意閃過。
吳廣的婚事,剛好作為他對陳地豪族的試探。
……
黃昏時候,楚國賢信君府宅。
數盞侍女跪坐伸手托盤造型的青銅燈擺放在角落,盤內的動物油脂靜靜燃燒,將屋內映照的明亮一片。
「母親已從項縣出發,大概明日晚間便能回來,屆時吾等一家團聚,可免受別離之苦。」
舒欣將手中簡牘遞給自己妹妹,眉宇間滿是喜意。
舒姣接過家書,打量著上面母親娟秀的文字,嘴角也泛起笑容。
當初起義軍向陳縣打來,此處將遭受刀兵之災,為保家族延續,舒母帶著家中幼年兒女南下躲避。
如今戰事初定,是時候將外出的家人接回來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只聽聲音,兄妹二人便知道來者身份,紛紛起身。
「見過父親。」
舒勛出現在門口,相比平日他在兄妹二人面前和顏悅色的模樣,今日緊繃著一張臉。
舒姣微笑著舉起手中簡牘:「父親,這是母親書信。」
「等會兒再看。」
舒勛盯著自家兒子,徑直問道:「你可知今日大王獨招我入宮是為了什麼事情?」
舒欣搖頭:「不知,莫非是大王有重任託付父親?」
「重任?呵呵……」
舒勛冷哼一聲:「好你個孺子,之前你和假王飲酒,是否約定要與其結親?」
「結親?」
舒姣美眸轉向自家兄長。
被這兩雙眼睛一注視,舒欣尷尬道:「是有這事,那只是醉酒之言罷了。難道今日大王是為了這事?」
「醉酒之言?」
舒勛厲聲斥責:「你平日飲酒幾曾醉過?怎得和假王飲酒就偏偏醉了,還說出這般話語!你可知今日大王以此事為由,為假王伐柯,欲要娶姣兒。」
舒欣驚訝道:「父親答應了?」
「不答應又能如何,陳王言辭雖然尋常,但話中之意已決。他新為楚王,聲威正盛,此又是為假王伐柯,我若拒絕,豈非同時得罪二人,屆時我舒氏還能在這楚國安然乎?」
舒勛越說越氣,對著兒子一頓罵。
待到罵完,舒勛又看向舒姣:「我本欲為你擇一賢夫,哪知被你這兄長所害,今日被迫應下陳王之言。」
他對自家女兒十分寵愛,視為掌中明珠,如今婚姻之事卻要草草決定,心頭終是有些歉意。
舒姣此時已弄清事項。
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數月前在那縣道上所見的景象。
略一沉吟,她輕笑道:「假王為人,我亦有所了解,非凡俗之輩。吾舒氏今日能得保全,此中也多賴其力。若是嫁他,並無不可。」
見女兒應下,舒勛其實也鬆了一口氣。
舒氏好不容易完成陣營轉變,在這新生的楚國站穩腳跟,甚至還爬到高位。若無必要,他是不想和陳勝、吳廣發生衝突的。
故而陳勝做媒,舒勛當場答應。
對於吳廣此人,除了出身稍微低了點外,舒勛並沒什麼不滿。
長相不錯,說話舉止雖比不上貴族出身,但也算有禮有節。
且對方今日的假王身份,足夠配得上他舒氏門第。
今日舒勛之所以回家怒氣沖沖,全因此事過於突然,讓他在宮中十分被動。
而這一切,全賴他的好兒子醉酒亂言。
想到此處,舒勛不由再生怒氣,對著舒欣罵道:「孺子酒醉亂言,徒生事端,日後若無必要,不得再飲酒!否則我必嚴懲!」
「唯,唯……」
舒欣悶著腦袋挨罵,唯唯諾諾,不敢多言。
等到老父罵罵咧咧發泄完怒火,轉身離去後。
舒欣這才抬起頭,長吁了一口氣。
終於過去了。
他轉頭,看向靜靜注視著自己的妹妹,低聲道:「這事情皆因我……」
「兄長是故意的吧。」
舒姣輕輕皺了皺鼻子,盯著自家兄長。
那雙漂亮的眸子,像是看透了一切。
舒欣怔了怔,接著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