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臨終之言

  第444章 臨終之言

  蘄縣城外,有一軍營。

  在吳廣東征楚國時,這裡長期駐紮著一支兩千人的軍隊,扼守要道中樞,保證前線軍隊的糧道不會斷絕。

  營中有幾處軍帳,常被唐卒持戟守衛。

  吳廣走到一個軍帳處。

  還未進去,就聞到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淡淡的臭氣。

  帳外看守的幾個唐卒全都面露苦色,只是因唐王前來,他們不好像平日那樣離這營帳遠一些。

  隨行的文秀也聞到了這味道,臉色微變,向吳廣勸諫道:

  「范增不過是一敗軍老朽,大王憐他年老,饒其性命。可此人不知好歹,為項氏效忠而死不投降。今日他患了惡疾將亡,又求見大王,臣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前去相見,萬一他的惡疾有損大王之體,就不美了。」

  「疽發於背,乃是體內之疾,無礙的。」

  吳廣搖了搖頭。

  范增是年紀大了,再加上聽聞項羽垓下戰死,心情抑鬱,導致憤而患疾,

  最終引得背上惡瘡發作,這才要走到生命的盡頭。

  恰好吳廣率軍回到蘄縣,范增聽守衛的兵卒在外面談論,便請求見吳廣一面。

  背上生瘡,並不是什麼惡性傳染病,吳廣倒是不害怕。

  范增作為歷史留名的人物,項梁、項羽的謀士,在這時代也算是一傑出人物,其人將死,吳廣見他一面倒也無妨。

  他讓兵士撈開帳簾,大步走了進去。

  這處軍帳不算小,木床被褥齊全,和司馬級別的待遇一樣。

  吳廣對於俘虜,特別是像范增這樣高級俘虜還是很優待的。

  范增趴在床上,因為疼痛而輕輕的叫喚著。

  帳中還有兩個侍從,他們已經用布搭在了范增的背上,以遮掩那駭人的惡瘡見唐王進來,侍從慌忙下拜行禮吳廣抬手,讓他們起身。

  范增聽到聲音,勉強撐起腦袋,用那雙晦暗的滿是眼屎的眼睛望過去。

  吳廣站在門口,身後的光從他身後照進來,從范增的角度看去,那就是一個被光芒所環繞的男人。

  一時間,范增有些失神。

  直到吳廣從光芒中走出來,與他隔了數步,面目盡顯,范增才回過神來。

  他咧嘴道:「唐王風采依舊,只是恕老朽有疾在身,不能向唐王行禮了。」

  「范公乃長者,無需客套。」

  吳廣擺了擺手。

  這時他也被帳中臭氣熏的有些不舒服,徑直問道:「范公欲見寡人,不知有何賜教?」

  范增將死,在死前請求見吳廣一面,肯定是有話想說。

  范增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再度打量了吳廣一眼,這才道:「大王想做皇帝,

  想做秦始皇那樣的人。」

  「胡言!我家大王乃是天下反秦之首義者,是覆滅暴秦的大英雄,是天下有名的仁義君王,豈會做秦始皇那樣的暴君?你這老朽,安敢在此胡言亂語!」

  文秀大聲呵斥,怒不可遏。

  秦始皇。

  在這個時間點可不是什麼好形象,在大部分人眼中這位就是實打實的暴君。

  范增用秦始皇來比吳廣,這是赤裸裸的罵人啊。

  不僅是文秀髮怒,就連那兩個帳中的侍從,也對范增怒目而視。

  吳廣倒是沒生氣,反而因為這句話來了些興趣。

  他揮手道:「爾等先出去吧。」

  「大王·—.—」

  「出去吧。」

  「唯。」

  見吳廣語氣堅決,文秀只能帶著侍從、近衛走了出去。

  帳中只剩吳廣和范增二人。

  短暫的沉默後,范增笑道:「大王以反秦起事,號稱仁善,據燕趙並關中,

  得天下之大半。今又得韓魏僕從,滅東西二楚,下一步大概就是發兵攻滅齊國,

  再順手占了韓魏之地,之後就可效仿秦始皇,稱作皇帝,成為天下至尊了吧?」

  吳廣沒有否認,他淡淡道:「范公欲見寡人,莫非只是想以此譏諷寡人?」

  范增長長的吐了口氣。

  「譏諷談不上,老夫這段時間因疾而臥榻,不能動彈,便常思索天下之事,

  對大王的功業越發明晰,甚至感到驚駭。」

  「秦並天下,乃是續祖宗之業,以五百年之國,數代秦王之奮勇才能做到亡滅六國一統天下。而大王卻是布衣之身,起於微末,一年亡秦,又一年而據天下之大半,統一天下怕是也就這兩年的時間了。」

  「數年時間,大王就做到昔日秦國花了五百年才做到事情,如此能力,非項氏與天下諸侯所能相比,天下人稱大王為英雄,實乃名實相符也。」

  范增由衷的贊了一聲。

  他將吳廣視為大敵,一直以來對於吳廣的事跡多有關注和研究,項梁在時,

  范增就勸項梁效仿吳廣的各種政策,可以說對吳廣很了解了。

  自項羽死後,范增心中憤薄,引得背上惡瘡發作,只能窩在床上等死,死之前他再度復盤了一下吳廣這個敵人的成長軌跡,然後就震驚了。

  一年覆秦,一年亡楚,以唐國之勢最多再來一兩年就能統一天下。

  三四年的時間,吳廣就能達到從布衣成為天下至尊的成就。

  亘古未聞!

  從古至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物。

  這讓范增感到驚駭,原本對吳廣的仇視逐漸消彈,甚至生出些許敬意。

  項氏敗在吳廣這樣的人手中,好像也挺正常的,這樣一想也就沒什麼好不甘的了。

  吳廣能感受到范增說的是真心話。

  他挑了挑眉,道:「吾聞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范公今日誇讚寡人,是有助我唐國之言乎?」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范增愣了半天。

  過了一會兒,他才苦笑道:「是了,大王說的是,老夫快死了,是該說些有用的善言了。」

  「其實老夫欲見大王,正是有一言相詢,韓魏居中原之地,控扼天下中樞,

  故昔日項王歸國,尚要派鄭昌控制韓地。今韓魏為大王僕從,一心侍奉,大王以仁善為名,不知日後該如何奪其地?」

  吳廣皺了皺眉。

  韓魏兩國確實是個不太好處理的問題。

  他們和楚、齊等敵國不同,乃是唐的屬國附庸,一路出兵出力跟隨唐國打天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這種情況下是不好公開從其手中奪地的。

  強行做肯定是能做到,但名聲上會損失很大,難免背上一個刻薄寡恩的名頭但韓魏兩國的地理位置又太過重要,比如那連通河南、河北的白馬津和濮陽就在魏國。韓國更有古都洛陽、滎陽敖倉等重地,吳廣不可能放任在別人手中。

  且國中之國,也不利於中央政府的統治。

  吳廣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他見范增主動提到這事,看樣子是已經有了想法,便道:「還請范公賜教。」

  范增身體虛弱,也不賣關子,說了兩個字。

  「徙封。」

  「徙封?」

  范增咳了一聲,說道:「昔日周王翦商,分封諸侯,徙北侯於南,徙姬姓於東,以禦敵之名轉封他處,大王可效仿周天子之事,徙封韓魏於邊疆,以此立國,則天下無人可說。」

  吳廣心思一動。

  周朝滅商後,對原本的諸侯封地曾做過調整,比如將普南一帶的異姓諸侯改易到江漢一帶,又將商朝的一些方國改易到他處。甚至還對自家姬姓國改過封地。

  比如衛康叔原本的封國是在康地,後來又被周公徙封到衛國。

  總之西周初年,曾對天下諸侯的封地進行過大調整,各種改封易地,調整戰略布局。

  這是一個先例。

  吳廣強行奪取韓魏封地,會背上刻薄之名。但他如果提前讓阿牛宣揚周代徙封的事情,用周人的做法來進行背書,然後再改易諸侯封地,在明面上是絕對說得通的,畢竟此事已有前例,無人可以在明面上指責。

  甚至以周禮為核心的儒家門徒,還會舉雙手大力支持徙封的做法,因為這是他們的聖人周公曾做過的事情。

  「把韓國封到半島去?」

  吳廣腦袋裡莫名冒出一個想法。

  轉而他又搖搖頭,具體操作,日後還要和眾謀士斟酌謀劃。

  不過這確實是一條可行的道路,能夠一舉解決韓魏等占據中原重要地域的問題。

  他望向范增,微微躬身,道:「長者之言,寡人受教了。」

  范增見狀,便知唐王是聽進了自己的話,

  他點點頭,腦袋趴在床上,閉著眼睛不再多言。

  吳廣又說了兩句,便轉身離去。

  等到吳廣走後,范增才睜開眼,愣愣的看著吳廣離去的地方。

  「沒想到啊,老夫與吳廣為敵一場,到了最後竟會為他謀劃。」

  頓了頓。

  范增低語著:「為他謀劃,亦是為天下人謀劃。項王,你不會怪我吧?」

  范增又一次閉上了眼。

  再也沒有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