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營中,項梁接待了名為盧陵的唐國使者。
「此乃吾王親筆書信,還請項王過目。』
盧陵躬身,呈上密封好的信匣。
這邊項莊上前,接過木匣打開,取出裡面的信件送到項梁手中。
項梁一入手,心中微動。
這是什麼材料?
項梁剛開始以為這是一封帛書。
可入手後發現其觸感大為不同,相比帛書的柔滑要粗糙的多,同時還有一種異樣的輕便感,拿在手中像是沒有重量。
這是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項梁心中好奇,可又不好詢問使者這是什麼東西,那樣未免顯得沒見識了。
他便皺著眉頭道:「這帛書怎得如此粗糙,莫非唐國無可用之帛?若是如此,以不穀和唐王的交情,可以送唐王一些,日後書信來往,也無需用這等粗布。」
盧陵一愜,道:「稟項王,此非帛也。乃吾王昔日所造之紙,輕便易攜,現在經過幾次疊代,已可在其上以墨書寫,用作書信十分方便。」
嘴裡這般說著,盧陵則在暗中笑:「這項梁連是不是帛都分不清,一雙眼晴也真是夠瞎的,真沒想到這些楚人竟找了個瞎子來當楚王。」
項梁頗為驚訝,沒想到這是吳廣弄出來的東西,也不知這所謂的「紙」是用什麼造的,能代替帛書傳信,不知造價是多少?
項梁心中疑惑,但面上不好多問,目光落到眼前的紙面上。
內容沒什麼好說的,一番官面上的話,主要就是邀請項梁明日相會於陣前,共敘舊誼,並討論天下之勢。
吳廣派使者相邀,項梁不會拒絕。
要不然按那吳廣尿性,怕不是要大肆宣揚西楚王怕他唐王,連面都不敢見。
汝回去告訴唐王,他既誠心相邀,那不穀便給他一個面子,明日就見一見他。」
盧陵見使命完成,便告辭離去。
等唐使出營後,項梁又重新拿起案上的紙張,一邊摩著那奇怪的觸感,一邊對范增道:「范公認為吳廣邀我相見,是為何事?」
「大王與吳廣對峙於此,兩軍兵力相差不大,雙方皆無速勝之希望,或許那吳廣是想親自試探大王,以觀我軍虛實。」
范增說到此處,略一停頓,加重語氣道:「不過老夫研究那吳廣過往行事,曾聽俘獲的魏人說過一件事。吳廣在關中攻秦時,曾邀秦將王離於洛水相會,當面以言語壞其軍心,或許吳廣邀請大王相會也有此意在其中,大王不可不防啊。」
項梁眼晴微眯,沉默半響後,冷笑起來:「不穀可不是區區王離能比的,他吳廣能在王離身上占到便宜,在不穀這裡可就沒這麼容易,不穀若是怒了,說不得要當著萬軍之面當場折辱他,畢竟這喇叭現在可不是他吳廣獨有的了。」
項梁想到自己最近仿造出來的能擴大聲音的喇叭,心頭安定不少。
他的目光又落到寫滿了字的紙上。
唐軍弄出了馬、高馬鞍,那他就學著造出來。
唐軍有能放大聲音的銅喇叭,項梁依舊想辦法弄了出來。
現在唐軍又弄出來一種新的玩意兒,他也要想辦法學一學,暗中去打探這紙張的情況。
「你吳廣有的,我項梁也要有。」
翌日上午。
唐楚兩軍各以萬人出營,來到兩方營壘中間的一片空地上列陣。
涼風自北邊的濟水吹過來,捲動兩軍赤旗飄揚,頗有肅殺之氣,
唐王吳廣在毋列及一眾羽林衛的簇擁中駕馬出陣。
楚營這邊,項梁也帶著一群親信縱馬而出。
兩人相距一段距離而止。
『好個項梁,盜版的挺快啊。」
吳廣注意到項梁及其侍從所乘的戰馬皆裝備了馬與高馬鞍其外形和唐軍所用的略有些差別,但大體模樣很接近,作用應該很相近這讓吳廣心中生出警惕,不過再一掃對面楚軍的騎兵數量,吳廣又放下心來。
楚軍騎兵的數量只有兩三千左右,就算將其他幾路偏師的騎兵數量全加上,整個西楚的騎兵或許能有五六千?
這些戰馬還多半是之前從秦軍手裡繳獲的。
南方缺馬,騎士易得,戰馬難求,楚軍騎兵屬於是死一騎便少一騎,乃稀缺資源。
在數量限制下,就算楚軍裝備了騎兵雙寶,對唐國的威脅也不大。
「而且這只是舊版本罷了,待我把新版本裝備弄出來,就算是項羽當面,也給你直接撞死。」
吳廣暗道一聲,不再多想。
他面上擠出笑容,與項梁招呼道:「自論池一別,許久未見,項王依舊英姿勃發啊。」
「唐王謬讚,不穀觀唐王才是真英武也。」
項梁也笑著回了一句。
別看私下裡相互唾罵,恨不得乾死對方,可正式場合,表面上的禮節還是要走的。
二人互拍馬屁,各說了一句場面話,接著才進入正式的交談環節。
項梁沉聲道:「唐王邀不穀前來相會,不知是有何事?」
吳廣沒有去質問西楚入侵魏國的事,反而說了句讓項梁意外的話:「寡人不願天下紛擾,黔首兵卒死難他鄉,將這偌大的天下打得生靈塗炭。寡人聞項王出兵,亦是受齊人蠱惑,本無與唐魏開戰之心。今戰事既已僵持,不如兩軍停戰,項王退兵南下,交還魏國之土,大家再商盟約,共續和平,項王以為如何?」
停戰?
項梁一愣,差點被吳廣這話氣笑了。
項羽在濟水北岸全軍覆沒,項襄在濟水南岸被吳廣打殘,鄭昌還被張良錘死,西楚前前後後死了那麼多人,甚至連占據的韓國都丟了,損失何其大也。
現在你吳廣來一句不打了,讓項梁把吃掉的魏國領土讓出來,大家重歸舊好,這事情能答應?
項梁冷笑道:「唐國既要和平,那就請唐王先率軍撤回河北,將魏、韓之地讓出來,如此不穀也自當撤軍,唐王以為如何?」
吳廣搖頭道:「項王既無和平之心,那寡人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能與項王在戰場上見真章了。」
說著,吳廣徑直調轉馬頭離去。
項梁愣在當場。
這就走了?
你大張旗鼓的叫我過來,就為了說這些?
項梁頗為驚,正想著突然發難,當眾吳廣幾句,落一落吳廣的面子。
哪知吳廣那邊將距離拉開一段後,突然回首,對著項梁及其魔下兵卒大聲道:「項王背棄盟約,欺凌魏國,所作所為皆乃逆天而行,為天下之人所不齒。今有項王魔下大將能識正道,歸附寡人,當請項王與汝等見一見他才是!」
話音落下,項梁這邊就知道情況不對,
他扯著嗓門道:「唐王欲勾結魏人,侵我楚國,不穀出兵乃是自衛作戰,唐王何必當眾污衊,反而是唐王欲侵我西楚,才是真正的欺天而行—.」
項梁當眾指責吳廣。
吳廣卻不理他,因為他此番邀約的目的,只是為了將項梁釣出來,讓他和那些楚人見一個人罷了。
唐軍陣中,兵卒分開,有一大車被推了出來。
車上站了數個身影。
當先一人身材雄壯,正是西楚大將龍且,
他一出來,就看到了對面的項梁及那上萬楚軍將土。
楚營這邊也發現了他。
因距離頗遠,項梁看不清他的臉,但身形看上去有些熟悉。
「這人該不會是龍且吧?」
跟隨在旁的項睢叫道:「大王,正是龍且將軍,那車上插的是他的帥旗啊!」
項梁定晴一看,果真見到那輛大車上插著一桿明晃晃的「龍」字赤旗。
「龍且落到了吳廣手中-那豈不是說我派出去的偏師沒了?」
項梁腦袋嗡嗡作響,感覺胸口有氣血上涌。
「龍將軍,說話吧。」
陳平在龍且身後開口。
環伺在旁的羽林衛適時的遞上了大喇叭,舉到龍且嘴前。
龍且閉嘴不言。
陳平冷笑一聲,在其後陰側側道:「我昨日尋當死之刑徒試驗水刑,六次之後,其人便身體抽搐,穢物失禁,所謂醜態百出是也。」
「龍將軍,你也不想被這數萬人看到那種醜陋的模樣吧?」
「對了,龍將軍可不要想著事後自盡哦。軍中曾有人建議,說龍將軍若是自盡死了,那就剝光了將軍的衣物,施宮刑之後傳視諸軍,讓天下人皆能看一看將軍的容貌。」
龍且身子一個哆嗦。
他恐懼的看了一眼陳平。
連死了都不放過?
還要施宮刑後傳視諸軍?
龍且一向狂傲,把面子看得比死亡還重,確實生出過拒不配合,再尋機自盡的想法,哪知道陳平會用這些話來威脅他。
「陰險之極!」
「世界上怎麼有如此無恥歹毒的人啊!」
龍且心中狼狠唾罵。
他不敢反抗,只能遵循陳平上場前的囑託,閉著眼晴,扯著嗓子道:「吾乃楚國大將龍且是也!」
「今項梁無道,背棄盟約,侵略他國,發動不義之戰。我龍且與魔下兵卒戰敗於東郡,受唐王恩德,得以苟全性命。吾深知項梁之卑鄙,特棄項投唐,以順天意!爾等勿要被項梁所惑,速速歸順唐王!」
「唐王亦是我楚國英雄,爾等降唐,天經地義也!」
龍且閉著眼睛,扯著嗓子吼了一通。
說完後,他羞愧的低下頭,不敢往前看。
而他這番話經過喇叭的擴大,早已傳至對面楚軍戰陣。
「龍且!是龍且將軍!他竟然投了唐國!」
「真沒想到龍且竟會棄楚投唐,難道他真的全軍覆沒了?」
「聽說他分兵時帶了兩萬人離去,這兩萬人莫不是都被唐軍收降了!」
一片譁然聲響起,楚卒皆感覺不可思議。
西楚大將龍且竟然投了唐國,而且還在陣前叫囂勸降,這讓楚卒們震驚之下議論紛紛。
項梁氣的暴跳如雷。
他的大將龍且,竟然背棄了他,投到了吳廣魔下。
「龍且逆賊,你竟敢背叛不穀!不穀要殺了你!」
項梁的怒吼震盪整個戰場。
吳廣見狀,抿嘴微笑。
這項梁,怒了。
他打量了一眼楚軍戰陣,見其陣勢穩固,後方還有旌旗招展,布置有軍隊接應。
此時唐軍若發動攻勢,當面作戰想來討不了好。
吳廣高聲叫了一句:「龍且已降寡人,若是項王與諸君皆願來降,寡人必不虧待也!」
占完嘴上便宜後,吳廣見好就收,下令緩緩退軍回營。
「吳廣小兒,你若來投不穀,不穀便饒你一命,否則破軍之日,必讓你性命難保!」
項梁怒聲回應,不再給吳廣留面子。
罵歸罵,項梁見唐軍撤退整齊,側面也有兵卒列陣接應,也打消了追擊的想法,下令撤回營壘。
一回營中,項梁下了馬,依舊怒氣難消。
項睢見項梁臉色漲紅,呼吸急促,雙眼微微凸起,忙開口勸諫,想表達自己對大王的關心。
「龍且叛我西楚,實在過分,但大王也不要太過擔憂。吾等日後擊破唐軍,我定將那龍且抓來斬首,為大王泄憤。」
他不說都還好。
一提龍且二字,項梁便想到剛才龍且站在唐軍戰車上,說的那些招降的話。
「龍且——-龍且———他若有心,自當以死殉戰才是,如今竟降了吳廣,
還敢上陣叫囂,真乃是貪生怕死的小人!不穀看錯了他啊!」
項梁越想越氣,從龍且又想到了他派出去的偏師。
「不穀的偏師,不穀的大軍,全沒了啊!」
項梁氣急攻心,血湧上頭,只覺眼前天旋地轉,再也堅持不住,整個人竟當著眾將的面,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眾人大驚失色。
項睢更是尖叫道:「大王,你怎麼了!」
「大王!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