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年十二月下旬,有小雪飄落。
函谷關銀裝素裹,頗有蒼涼雄壯之感。
一支打著赤旗的長龍正從東方而來。
吳廣沒有坐在可以關窗封閉的安車上,而是立身於四面漏風的戰車中,
迎著帶雪的風,與眾將士一同入關。
唐王戰車兩側,有騎兵護衛相從。
其中有毋死、盧陵等親隨,也有一個剛剛加入唐營不久的年輕人。
「大王引漳水而灌平野,破王離十萬大軍,開兵家之先河,又以木罌渡軍過大河,襲取關中之地,一舉而定秦。大王用兵之能,可為天下之魁首也。」
韓信騎馬在側,以打聽到的唐王戰績進行稱讚。
吳廣警了眼韓信,見其嘴裡雖稱讚著自己,但面色和語氣都很平靜,沒有那種激動和興奮感,甚至說話時不自覺的用上了點評口氣。
這小子,拍馬屁都拍的如此生硬。
吳廣笑著搖搖頭,轉而問道:「昔日過往,不提也罷。寡人日後若欲取天下,不知信有何策?」
聽到問話,韓信雙目一亮。
這唐王果是雄主,有吞天下之志,而非甘居一隅之地只想做諸侯王。
唐王有大志征戰天下,必定需要將領率軍作戰,而這正是韓信一直渴求的東西。
他抬頭看了眼前方險要的關隘,略一思索,便道:「函谷之地,天下險關。大王以兵據守函谷,則萬卒可當十萬之軍,以此地控扼關中,可抵禦諸侯襲攻,又以兵駐大河,守河北之渡口,可保腹心不失。」
「彼時西守東攻,大王可遣一大將兵出齊地,齊人怯戰,力不如楚,唐國百戰之銳卒或能一舉而平齊,大王便可據齊而望天下。」
「滅齊之後,大王兵分兩路,一軍出函谷以滅韓,走章邯昔日南下之路,直取陳都、南陽。另一軍則從齊魯南下,攻楚之東,東西兩路以襲楚,
則項氏獨力難支,必為大王所滅。楚既亡,則魏國自降,如此天下盡歸大王所有也。」
韓信侃侃而談,提出一個奪取天下的方略,言辭間著重於滅齊之「大將」和滅楚時的兵分兩路上。
唐軍若分兩路攻楚,吳廣可以親自領一路大軍,那另一路肯定需要其他人率領。
吳廣聽出他的意思,再度笑了笑,又提出一個問題:「天下大國唯齊、
楚,為何不先攻楚而要滅齊?」
韓信道:「齊雖大國,人口數百萬,然則其地狹,人怯戰,有速滅之可能。楚則不同,楚地遼闊數倍於齊,又兼楚人驍勇好鬥,非弱卒也。昔日秦以大軍滅楚,尚有李信之敗。大王若欲滅楚,至少要數十萬之師,耗時費年方可達成。」
而大軍一旦深陷於楚地,齊人彼時若從平原渡河,攻河北之腹心,反使唐國陷入不利之地。楚強齊弱,故而信認為大王若欲取天下,必當先齊後楚,方為上策。」
吳廣點了點頭。
韓信的策略提到了一個重點,齊楚的戰略縱深不同。
齊國只有四個郡,楚國卻有近二十郡,加上楚人性格比齊人兇悍,想要滅這兩國的難度差別是很大的。
先滅齊,有速勝的可能。
先滅楚,因為對方地盤太大,很容易打成長期拉鋸戰,要是此時齊國渡河攻襲河北,那唐國也是吃不消的。
歷史上的楚漢戰爭也差不多是這樣的走向,劉邦在三川一帶與楚對峙,
韓信則率兵滅了齊國,最後東西合擊,加上彭越、英布等人的軍隊助戰,諸侯共會垓下,方才成功擊滅項楚。
當然韓信現在只是單純從軍事上進行簡單的分析,實際操作時還要涉及到政治層面。
比如唐國可以聯齊滅楚,或者聯楚滅齊,亦或者楚齊有可能聯手攻唐,
到時候還要再聯繫實際情況進行具體分析,不過韓信的策略基本上是沒什麼大問題的。
這種戰略眼光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擁有的,比如讓一些人來獻策,說不得會拍著胸膛道:「怕他個鳥啊,我大唐兵多將廣,當然是楚國齊國一起打了。」
腦海中將韓信的思路過了一遍,吳廣便對他稱讚道:「善。」
韓信眼中閃過喜色。
善。
別看只是簡簡單單一個字,可他在項羽魔下待了許久,項羽從未對他這樣贊過。
甚至他多次對項羽獻策,迎來的大多是不耐煩的拒絕。
想到此處,韓信便覺得他這一次棄楚投唐,還真是來對了。
大爭之世,君擇臣,臣亦擇君。
項氏不用我韓信,那我自當另尋良主。
唐王吳廣將論池、曹陽等關外城池交還韓國,撤兵返回關中。
對於留守函谷關的守將,他在考慮之後,將原本的呂臣換成了董。
項氏在新安殺死三萬秦軍降卒後,關中秦人對的項氏楚軍的憎恨達到了極致,絕不可能會生出投降關東諸侯的心思,讓董率秦軍鎮守函谷關,遠比呂臣等楚人出身的將領更加可靠。
以秦人守函谷,才能真正保障關中的安全。
安排好關隘守將,吳廣這才率兵返回咸陽,同時招來阿牛,準備讓他全力開啟宣傳事宜,同時叮囑一些要點。
關於論池之會吳廣和項梁劃分天下的過程,在宣傳時需要略過一些對唐王不利的東西,聚焦於唐王在宴會上向項梁以大義之名討要秦軍降卒,但遭到了拒絕。
緊接著又要宣揚唐王顧慮關中父老感受,願花錢五千萬贖買降卒再度遭到項梁拒絕,最後項梁殘忍殺戮三萬秦人,將餘下降卒盡皆擄掠到楚地為奴的事情。
『最主要的是重點宣揚項梁、范增等人的殘忍奸詐,略過其餘楚人。」
吳廣將宣傳的重心定在了項氏諸人身上。
因為他以後是想統一天下,將楚地也納入手中的。
如果這時候大肆宣揚秦人和楚人之間的仇恨,會導致統一天下後,秦楚之間仇恨難以消彈,甚至還可能越演越烈。
且吳廣軍中將士也多楚人,勢必會受到秦楚仇恨的影響。
遠不如將仇恨對象聚集在項梁身上,等日後幹掉了此人,那新安之事引發的秦人恨意就能消除掉大半,不會造成太大的惡果。
反項不反楚。
這就是唐國官方接下來的輿論宣傳重心。
阿牛將吳廣的叮囑記下來,建議道:「秦侯、司馬將軍皆在論池之會上見過項氏的嘴臉,之後又在新安親眼目睹降卒屍首。若是由秦侯等人親自公開宣揚,定會取得不俗的效果,足以激發關中秦人對項氏的憎恨,希望君上能讓秦侯等人配合。」
吳廣想了想,笑道:「你這小子的腦袋倒是轉得快,讓子嬰和司馬欣來做此事,確實不錯。我會讓盧陵傳令,命他們在宣傳之事上配合你。」
「如此甚好,等下去後我就安排,到時候再讓人排練一些舞台劇,將項氏全都變成丑角,讓關中秦人全都聞項則怒!」
阿牛喜滋滋的開口,各種宣傳方式他已是信手拈來,有的是手段。
吳廣點點頭,打量著眼前之人的模樣。
阿牛起事前乾瘦如柴,像是風都能將他吹倒。經過這一兩年的時間,阿牛的身子壯實了不少,脖子上都出現了頸紋,頜下留了一叢短須,看上去遠比以前成熟的多。
這是吳廣微末時的好友啊。
昔日友情湧上心頭。
吳廣輕聲道:「現在秦國已滅,我與項氏休戰。楚地暫時太平下來,我會讓曹季想辦法將你和毋死的父母親人暗中送過來。」
阿牛一,對著吳廣重重一拜,道:「多謝君上,若能父子親人團聚,
阿牛再無遺憾也。」
吳廣微笑道:「無需說什麼謝字,爾等隨我起事,一路拼搏相持終至於今日的地位。日後我若大業有成,必不虧待你與毋死,當讓爾等為侯,世代皆享受富貴。」
聽到這話,阿牛眼中閃過喜色。
這可是唐王的許諾啊!
有了這句話,他阿牛以後一個侯爵之位肯定是少不了了,心中自是喜滋滋一片。
阿牛忙向著吳廣下拜感謝,等到起身時,他想到一事,對吳廣道:「君上之前多次讓人搜尋韓信,如今他前來相投,君上又常將其召於身側親近詢問,軍中將士談論君上或將讓韓信為將軍,與諸將並列,許多人私下多有怨言。」
吳廣臉色微凝。
之前他尋韓信時,曾誇讚過此人的軍事才能,將韓信收到身邊後又多次親近並詢問軍事策略,這種態度讓許多老人看在眼中,感覺不爽是很正常的。
此事他需要謹慎處置。
韓信的才,需要發揮。
可眾多將士的心聲,他也要考慮。
歷史上劉邦任命韓信為首席大將,除了蕭何極力舉薦外,也是因為劉邦當時被項羽趕到漢中去,被三秦王封鎖道路,正處於困境中,需要有人為他領軍破局,屬於是臨時之法。
現在唐國勢力雄冠天下,沒什麼需要馬上解決的困境,吳廣摩下的諸將謀士也是功勳卓著,如果吳廣在這時將韓信任命為大將,絕對會遭到眾人生怨,而且也沒有一定要這麼做的必要。
韓信的性格頗有些驕矜,若是太過拔高,難免讓他生傲,日後不好控制。
但若是暫時閒置,以韓信的脾氣,怕是很容易甩手走人。
怎麼安排他,是個需要考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