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使者又來了?」
新安城外的楚營中,項梁聽聞唐國使者再度前來,額上濃眉已是扭成了一團。
這兩日營中並不安穩。
原因是秦軍降卒出現了不安穩的苗頭。
前徹在談判失敗後在新安大肆宣揚,楚軍內部也有許多人管不住嘴,對秦卒多有侮辱嘲諷,使七萬秦人大多知道了唐王願以五千萬錢贖買他們,但被項梁拒絕的事情。
一時間秦軍營地中滿是抱怨之聲。
要不是他們武器已經被楚人收繳,肯定會爆發兵變衝突。
項梁見情況不穩,一邊以韓王名義催促唐國退兵回關內,同時他也準備儘快押著這七萬俘虜撤回楚地。
就在這節骨眼上,唐國又派來使者,讓項梁不免皺眉。
不過論池之會才剛剛結束,項梁不好拒絕,還是讓唐營使者入了帳。
還是老熟人唐國典客前徹。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身邊還跟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作為隨從。
雙方行禮後,項梁便冷著臉道:「我正欲率軍返回楚地,依照盟約將三川、潁川兩郡讓給韓國。唐王此時不遵行論池之盟率軍撤回關內,反而徘徊於三川諸城不退,今又遣先生前來,不知是有何意思?」
項梁一開場,就以盟約大義來壓制前徹,以占據交談上風。
前徹哈哈一笑,說道:「稟項王。徹此番前來,正是奉了吾王之命來與項王告辭,同時轉告韓王,後日我軍就將啟程入關,還請他派人去接手池、陝縣諸城,以免出現差錯。」
項梁雙目大亮。
范增嘴角也泛出一絲喜意。
好呀,吳廣要撤軍了!
這對楚軍來說可是件大好事,只要吳廣撤軍回去,那七萬秦軍降卒就會斷了想法,到時候項梁只需恩威並施,很容易就能將他們壓下去。
『好,此事我定會告知韓王。說起來池相會,吾見唐王年紀輕輕便是一方諸侯,做下了這般大事業。其雄姿豪邁,真乃世間之英雄也,我見之甚為欽佩,若非吾女尚幼,我真想與唐王結個親,哈哈哈。」
項梁高興下隨口說了幾句唐王的好話。
徹眉頭挑了挑,嘴上也笑道:「項王好意,鄙人會告知吾王。」
略一停頓後,前徹開始進入這次出使的真正的主題:「鄙人此番前來,
除了之前兩事外,還有另一使命,請項王助之。」
項梁頷首道:「何事?」
「我軍在論池有數萬秦卒,其中有數百人之父子兄弟在章邯將軍手下效力,至今不知生死。今吾王將撤兵回關中,軍中秦卒思慮親屬兄弟,日夜難眠,故多寫家書,希冀能夠通信,得其父子兄弟生死之信息。」
「吾王素行仁義之道,允下此事,特讓鄙人攜彼輩家書而來,還請項王相助,將家書傳於彼輩親屬。使得天下人皆知項王與吾王之仁義也。」
徹開口講完,又讓身後男子向前,鄭重介紹道:「此人乃秦將章邯之弟章平,此番前來也是想同章將軍見上一面,此事請項王允諾。」
章平很上道。
待到徹話音落下,他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項梁泣聲道:「項王在上,吾兄離家久矣,家中妻兒父母皆思兄長,有無數話語想要訴說。還請項王讓我得見兄長一面,以相敘家中情形。」
楚帳中鴉雀無聲。
項梁臉色鐵青一片。
之前關東戰事甚為急迫,秦廷傾關中之兵而出,多有父子兄弟同時徵召的事情發生。吳廣手下兵卒有兄弟父子在章邯這邊很正常,提出來的要求也算不上過分。
但對項梁來說,一旦允諾此事,造成的後果是難以想像的。
家書傳信,讓章氏兄弟相見。
這會讓章邯和那數萬秦軍降卒意識到項梁一直在欺騙他們,免不得要鬧騰起來。
可現在前徹從官方外交層面來請求此事,嘴上還提著仁義二字。
項梁要是拒絕他們的請求,這事被傳播出去,少不得擔一個不仁刻薄的惡名聲。
項梁猶豫不決,他手下有智謀之士已經想出了破局之法。
范增笑眯眯道:「家書之事易也,還請使者交予吾等,稍後自會分辨轉達。至於章君欲求見雍侯,這是兄弟之義,自是應當。只可惜雍侯此時不在軍中,使者可先回論池,以免誤了唐王使命,至於章君則可暫留在我營內,
等雍侯回來後,就可兄弟相見了。」
前徹聽得眼神凝重,盯著面前的白髮老者。
這老東西真是好手段啊。
以退為進,用復命為由將前徹趕回論池。
又用一個章邯不在的藉口,反手便將章平也扣下來。
等到徹離去後,這家書和章平是什麼下場,也就只有楚營的人才知道了。
章平聽聞此言,臉色微變,忙看向徹。
前徹笑了笑,故意向他問道:「章將軍既然不在,章君欲留在此處等待乎?」
章平忙道:「家兄既然不在,我又被唐王任用為郎,有公事在身,不可於此久留。我當隨使者回營,並留一封書信在此,請項王交予家兄。
17
項梁見事情三言兩語就被范增破解,臉色一喜,開口道:「章君留信,
吾自將交給雍侯,放心便是。」
章平無奈,只能當眾寫下了一封給章邯的書信,然後就同徹一起告辭離去。
待到二人走後,項梁對范增大笑:「范公果然多智,幾句話下來就破了吳廣的手段。他們定然是想用章平和這些秦人的家書來挑動吾等手下降卒,
現在將這些書信截留下來,讓他們一番謀劃盡付之於東流也。」
項梁一邊說著,一邊拿著章平留下的那封家書看,眉頭挑了挑。
「這信中先言家族兄弟之情,又說妻兒相思之苦,接著便是那吳廣在關中如何如何的好,對章邯、楊熊等人的家族多有禮遇優待,同時期望章邯能夠回到關中與親人相聚。哼,幸好沒有讓章邯與他這兄弟相見,否則必讓其生出投唐之心啊。
范增手撫著白須,道:「那些家書中大概都是這類話語,若傳之秦軍降卒,定將引起譁變。吾等不可交予降卒,最好是一把火燒了。同時還要封鎖消息,勿要讓他們知道才是。」
「范公所言是也,此事不可讓降卒知曉。」
「先生,大王讓吾等攜書信交給降卒,現在那項梁將書信扣下,把吾等驅走,怕是不會將書信送到降卒手中。我也沒有見到兄長,此行將無功而返啊。」
章平頗有些擔憂。
前徹微微笑道:「項梁和范增不讓吾等與投降秦軍接觸,肯定是不會將家書送過去的,這些事情早就能猜到,吾等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真的將家書送到他們手中,其實只要做出這個姿態,今日來過楚營便已經算是成功了,接下來該其他人上場的時候了。」
前徹說到此處,眼中閃過詭異的光芒。
用間之法,乃是戰國時代的常態。
項氏能安插虞子期在唐營為間。
吳廣也少不了使用這種手段。
唐營有一將領名為曹季,專門負責情報和間諜工作,手下培養了不少間人,安插於各個勢力,其中就以秦楚兩國為眾。
項梁手下就被安插了不少間人,只是這些間人在楚軍中的地位都不算高,平日裡沒什麼大用,可在這種只需傳遞消息的時候,用處就不小了。
同時除了楚軍的間人外,新安附近也有不少人被唐國收買,他們會將這件事迅速傳播出去。
七萬秦軍,加上項氏的數萬楚軍,整整十幾萬人,人多嘴雜,這種事情怎麼可能防的住?
也就一天的時間,整個新安的秦楚兩軍都知道唐國使者帶來家書的事情楚軍反應還不大。
七萬秦軍卻像是炸了鍋一樣。
「家書?什麼家書!我怎麼沒收到?」
有秦卒在知曉這事的第一時間,就鬧騰起來。
「聽說是吾等親人從關中所寫,唐王讓使者送到楚營來轉交的,有好幾百封,想讓項氏交給吾等。」
「什麼幾百封,我聽說是幾千封!都被項梁給燒掉了,所以吾等才沒有收到!」
「項梁匹夫,不放吾等就算了,現在連唐王讓他轉交的家書也都毀去,
真是不將吾等當人啊!」
「我還聽說唐王上次遣使者欲向項梁給錢五千萬,想要將吾等贖買回去,但項梁竟然嫌少,不願放吾等!」
「五千萬?唐王如此大方,項梁那廝怎得還不滿足,可惡,可惡啊!」
眾秦卒紛紛談論這些事情,同時還有思念家鄉親友的人大著膽子去向監視他們的楚軍詢問家書之事。
「家書,燒掉了又如何?」
「也不怕告訴你們,那些家書就是乃公親手燒掉的!不僅要給你們通通燒光,還要讓你們這些秦人有家不能回,只能乖乖到楚地去給吾等做奴隸,
哈哈哈!」
楚卒們哈哈大笑,甚至還有人揮動鞭子,抽打前來詢問的秦人。
一人動手,其他楚人紛紛叫好:「好好好,打得好啊!當年乃公被官府徵發到去關中服役,一路上沒少被他們這些秦人欺負。今日就該吾等來報仇了。」
「打死他們!當年吾等楚國被暴秦所覆,那些秦吏一個個兇殘暴虐,對待吾等毫不留情,我父母就是被秦吏用秦法殺死的,現在就是和他們算帳的時候了!」
秦與六國征戰多年,殺傷無數,相互間早就積累下了極深的仇恨和矛盾。
而在秦統一天下的十餘年裡,秦人作為帝國的上等人,將關東六國的遺民視為奴僕,常常欺辱虐待,再加上嚴苛的秦法和皇帝無度的成之役,不僅沒有將舊有的予盾和仇恨消除,反而越發激烈。
當初項梁改變對秦政策,效仿吳廣收降秦人時,就引發了許多人的不滿在以項羽、龍且為代表的楚人眼中,秦人戰敗就算不將他們砍了腦袋,
也該當做奴隸才是,怎能輕易放過,還收為友軍,這是讓人很氣惱的事情。
現在秦軍被繳除了武器,如同待宰的羔羊,項梁那邊又發下了嚴格監視的命令,降低了秦軍降卒在楚營中的地位,這就讓不少楚人們趾高氣昂,平日多有辱罵譏諷,如今見秦人有聚攏吵鬧的心思,就有許多楚卒趁此機會動手,意圖報昔日秦楚之仇。
唐國使者的贖買和家書事件,正是點燃秦楚仇恨的火焰。
一日之間,秦楚兩軍爆發了數十起衝突。
因為秦軍被繳械的緣故,基本都是秦人被楚卒收拾,甚至死傷了上百人。
這一來秦卒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
「當初吾等在滎陽投降,是因為章、楊等將軍言項氏會寬仁對待,並帶領吾等殺回關中,與親人團聚。可如今項梁不僅不放吾等回家,連唐王派便者前來贖買,他也當場拒絕,現在將吾等的家書都給燒了,如此行為真是欺人太甚!」
「還有那些楚人,他們一路上就對吾等折辱欺負,如今更毆打殺傷吾等袍澤,要是以後真被他們押到楚地去,還有活路嗎?說不定會生不如死啊!」
「聽說唐王過兩日就要撤軍回關中,到了那時,吾等連求援的人都沒有了,還不如連夜反了他項氏,吾等只要合力打到論池去,就能討得一條生路。」
「可是吾等沒有武器。」
「怕什麼,咱們有七萬人,比他們楚軍還多!」
一直被項梁壓制的秦楚矛盾,被這場家書事件徹底激化。
秦軍降卒在憤怒下,甚至甩開上面的章邯等人,開始私下勾連,準備進行一場反抗。
而整整七萬人的軍營,消息的保密程度肯定說不上多好,加上項梁對秦軍多有監視,很快楚營就知道了秦軍降卒意圖反抗的事情。
項羽聽聞這個消息,神色冰冷,親自前往項梁大帳,向他建言道:「叔父,軍中秦卒足有七萬餘人,數量比我軍還多。現在他們心生怨恨,暗中勾連起來,試圖反我,今事情危急。不如盡數擊殺之,以免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