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陽,秦國舊都。
昔日秦獻公遷都於此,以立志擊敗魏國收復河西之地,其銳意進取的氣概讓無數秦人為之奔赴。
櫟陽是秦國走向興盛,銳意東向與諸侯爭霸的起點。
但如今,這裡成為了秦國皇帝向東方諸侯請降的地方。
櫟陽城以東,有奪目的赤幟飄揚,旗下則是連綿不絕的營壘。
唐王吳廣召集摩下諸將,於帳中接見來自咸陽的秦國使者。
吳廣本以為之前在河東時發下滅秦豪言,對曲宮說讓二世皇帝和趙高在咸陽洗乾淨身子等看斧加身,這二人會斷掉投降的希望,面對唐國大軍逼近,可能會有出逃的動作。
他在大軍過下卸的時候,已經派了臧茶率軍南下渡過渭水,從渭南繞路殺過去,截斷秦廷退往漢中巴蜀的道路。
截路和追擊的軍隊都派出去了,哪知道皇帝竟然會在這時候派來使者請降。
「唐王素有聲譽,乃為天下之信者,就連皇帝也頗為信重。」
秦國使者趴在地上,向著吳廣大拍一通馬屁,又當眾說出了秦廷想要的條件和能為吳廣提供的利益。
「今皇帝言只要唐王願意留贏姓宗族性命,並以地存秦之宗祀,使皇帝為一地之王。則皇帝當率朝中群臣,咸陽萬民出降唐王。獻上內史、上郡、
北地、雲中、九原、漢中、巴郡、蜀郡及桂林、象郡、南海等郡縣之土地輿圖,令秦民臣服唐王,並以帝位相讓,尊唐王為天子,以統御天下。」
「皇帝誠心一片,還請唐王思慮之。」
咕咚。
一連串吞咽唾沫的聲音響起。
「尊吾王為天子,還有好多的郡縣·——·
葛嬰舔了舔嘴唇。
韓廣、張等將領聽得面色發紅。
前徹、陳平等人也是目綻精芒,
帳中諸人對秦廷素來沒有好感,可不得不說,這使者提出的條件很有誘惑力。
因為秦二世給的太多了!
這可不是之前趙高派曲宮來商量共分天下,罷戰休兵之類的空話,而是送上實實在在的利益。
秦國四十八郡,尚有不少土地仍然掌握在秦廷手中。
比如巴蜀就是有名的膏之地,如果皇帝主動投降,那這些廣大的地方都將傳而定,讓吳廣輕鬆接手,轉眼間就能讓唐國的領土翻上一倍。
且皇帝主動投降,代表咸陽城將平穩的由吳廣接手。
宮室殿宇,府庫錢糧,御史府中珍藏的典籍圖錄,整個帝都的人員都將完完整整的落到吳廣手中,這是很實際的利益。
相反如果吳廣拒絕,二世皇帝和趙高在絕望下,或許會在咸陽負隅頑抗將城池打得殘破,也或許會帶殘兵攜帶各種重寶逃到其他地方,總之咸陽城中的東西很難讓唐軍完整的接手。
最讓陳平等人心動的,還是天子的稱號。
秦皇帝主動向吳廣投降,就代表唐國接過了秦的統治權,在名義上屬於是正統王朝的延續,是天子!
是類似於商、周之天下共主的位置,而不是普通的諸侯,唐國就能徹底壓楚、齊、魏、韓等國一頭。
和如此之多的利益相比,放秦二世和趙高一條生路,似乎也算不上什麼這些東西,吳廣都很清楚。
他沒有馬上回答,目光先在帳中掃了一圈。
從幾個謀士、葛嬰、張、韓廣等將領的表情來看,他們心裡都想要吳廣接受。
只是這種大事情,在唐王主動詢問前是沒人敢發言的,決定得由吳廣自己來做。
吳廣又注意到司馬欣、董等降將的神色與其他人不同,他們的臉色很複雜,甚至眼中還藏著不甘。
他們不敢開口表達想法,可心思並不難猜。
滅族之仇,殺親之恨,這種事情如何能忘?
像司馬欣、董一樣,因家人被秦法株連,而對秦二世恨之入骨的人在全天下不知有多少。如果吳廣寬宥二世,還以其為王,這些人的心中又會是什麼想法呢?
「凡事有利,也有弊啊。」
吳廣閉上眼。
思緒飛到上空,俯視著整個天下。
秦帝始求仙,驪山何邃卜。中年既無效,茲地所宜復。徒役如雷奔,珍怪亦云蓄。黔首無寄命,赭衣相追逐·
四海天下,萬民怨秦。
赭衣塞路,圖周成市。
自秦統一後,天下之民從無一日之安歇,秦始皇時便發動各種大工程疲民累民。二世登基後更變本加厲,修帝陵宮室,大興戌之役,刑罰之殘酷甚至還甚於始皇帝時期。
天下間十個人里就有九個是恨皇帝的。
當年吳廣與陳勝在大澤鄉高呼的「天下苦秦久矣」並非一句空話。
他們舉兵反秦,除了是有自己的雄心壯志外,同樣還有為天下人推翻暴政的心思。
為了覆秦,二人率天下義士奮力與秦拼搏,一路被秦所殺者不知凡幾。
周章、田臧、李歸、蔡賜、舒勛、孔、王畔——-
甚至就連楚王陳勝、齊王田詹也為此戰歿。
現在好不容易到了覆秦的最後時刻,吳廣卻要為了一些利益,放秦二世和趙高一條生路,甚至還要讓秦二世繼續做王。
這與他的初心不符,也與吳廣自身的感情相悖。
勿忘初心。
伐無道,誅暴秦。
吳廣在心中低語一聲。
作為一個擁有感情的人,他既想要秦二世和趙高去死。
作為一個大國君主,他又想要咸陽投降所帶來的利益。
既要,又要。
「爾等先下去吧,此事讓寡人想一想。」
吳廣揮了揮手,讓帳中諸人下去。
沒人起疑,此事關係重大,唐王要多思考一下也很正常。
秦使在下去前,再度向吳廣叩首道:「皇帝和趙丞相一片誠心,還請大王明鑑之。」
吳廣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讓人將秦使帶下去休息。
等到帳中諸將接連告退後。
吳廣看向自己的侍從,吩咐道:「盧陵,將典客和陳大夫叫過來。」
片刻後。
徹和陳平再度走進帳中。
兩人都是人精,一見吳廣神色,再加上是單獨叫自己二人進帳,便大致猜到想法。
吳廣也沒有隱瞞,徑直道:「寡人慾得咸陽之降,又想殺二世與趙高以謝天下,汝等素來多智,可有策略。」
徹轉動腦筋,心思一動,便道:「此事不難,君上只需答應秦國投降之事,將二世和趙高封到一怨秦之處。等吾等接收完關中之地後,暗中派人一,便可使當地黔首奮起而殺之。如此二人既死,天下人只會拍手稱快,不會有怨君上之心。」
吳廣微微點頭。
過河拆橋之計。
先拿了好處再慢慢收拾,有一定的操作空間。
但吳廣覺得還是不太完美。
他想要的不是這種。
陳平見狀,微笑道:「先生之言甚好,然則收降之後再去殺,不免有損君上聲名。竊以為在收降咸陽之前將皇帝殺掉最好。」
徹皺眉道:「收降之前吾等如何殺皇帝?殺了二世,這咸陽如何還能安穩投降?」
陳平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容,低語道:「想殺皇帝,何必親自動手。
殺人不一定要髒自己的手嘛,此事自有人代勞,想要平穩接手咸陽,也可讓其送上。」
話語落下,前徹雙眼大睜,忌憚的看著眼前濃眉大眼的年輕人。
他猜到了陳平的想法。
他知道這年輕小子很陰險,可沒想到會這麼陰險。
咸陽城,在近十萬唐軍的逼近中瑟瑟發抖。
城中對唐軍逼近最感到恐懼的兩個地方,除了皇帝所居的秦宮,就是丞相趙高的府邸。
持別是當前去向唐王請降的使者回來後,趙高臉色變得陰晴不定。
他沒有立刻進宮向二世皇帝匯報請降的情況,而是讓人將使者帶下去控制後,叫來了自己的兩個心腹。
親弟弟郎中令趙成。
女婿咸陽令閻樂。
「吳廣沒有同意吾等請降。」
二人一入座,趙高就甩出了這個消息。
趙成嚇了一跳,驚慌道:「兄長,那吳廣的心腸怎得如此冷硬。吾等勸皇帝向他投降,已經是開出了最大的條件,他現在不答應,吾等該如何辦啊?要不然吾等帶著皇帝往巴蜀跑吧,到時候將沿途道路一封,在巴蜀還能多享富貴。」
趙高沒有理他,繼續說道:「按使者所言,吳廣當眾說天下苦秦久矣,
皇帝身負萬民之怨,他吳廣曾立誓誅此暴君,故絕不可能接受皇帝的投降。」
閻樂問道:「那吳廣言語中未曾提過婦翁嗎?」
「確實沒有,他只言必誅暴秦,要皇帝的性命。」
趙高說到此處閃過一縷精芒。
他低語道:「我叫汝等來,正是為了此事。那吳廣當眾只言誅暴君,而不提我名,並說他會赦免知大義而棄秦投唐之人。同時吳廣一個叫做陳平的親信在送使者出營的時候,先讓使者向我問好,之後又說了幾個臨陣投降的秦將名字,並說秦人只要臨陣舉義,唐王皆會赦之,還會給予富貴。你們說這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定然就是暗示!」
閻樂一拍腦袋,興奮道:「只言誅暴君,而不提婦翁,這是給婦翁留下一條生路。救免知大義棄秦投唐之人,則是告訴婦翁如何求取生路。那陳平讓使者向婦翁問好既是隱晦表達唐王的善意,又是在暗示婦翁去學司馬欣等人臨陣舉義的事情啊!」
趙成喜道:「說得對,如果吳廣有殺兄長的意思,絕不會作出這種安排。以我之見,肯定是關東怨恨皇帝的人太多了,不殺皇帝不足以向關東之人交代,所以吳廣才不敢答應下來。而兄長卻不一樣,我趙氏只是一秦國臣子,並非贏姓之人,與秦國又非綁在一起,只要學那些將領臨陣降唐,便可搖身一變成為唐國臣子。」
趙高頜首道:「你二人的想法和我差不多。臨陣舉義,降唐而活命,便是我的生路。只是皇帝那裡,難辦啊。」
「婦翁,此事易行也。唐王當眾說要殺皇帝,而吾等想要臨陣舉義,順利投到唐王魔下就需要一番功勞。不如吾等為唐王代勞,殺二世而獻咸陽給唐王,並率群臣尊唐王為天子,這就是一場大功啊!」
閻樂陰側側開口。
趙成在旁聽得一,顫聲道:「殺皇帝?這有些不好吧?」
閻樂冷聲道:「皇帝這兩年身居宮中,政務多由婦翁處置,若是那些關東之人追究起來,怕是對婦翁不利。而吾等殺了皇帝,不僅是向唐王表達忠心,更是滅二世之口。如此便可將所有罪責都推到皇帝的身上,這天下之所以變得如此殘破,都是皇帝的錯,與我趙氏無關。否則不殺皇帝,那他落到唐王手上,說不得會反口將其罪責推給我趙氏啊。」
話說到這裡,三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趙高本就有這個心思,如今自己女婿更將利害關係挑明,他不會再猶豫下去。
只是一想到那個口稱趙君,任由他擺布的少年天子,趙高還是忍不住嘆了一聲。
「皇帝待我如師如父,今要殺他,我終歸有些不忍下手啊。」
閻樂笑道:「婦翁就是太過心軟,此事由吾等來代勞便是。」
「然也。」
趙成也笑道:「此事我和閻婿去做,兄長只需在府中等待好消息。殺了皇帝,吾等再帶著朝中群臣,將咸陽城完整的獻給唐王,並尊唐王為天子。
唐王必定高興,赦免我趙氏之罪,說不得還能再給一場富貴呢。」
趙高聽得點頭。
見弟弟和女婿皆笑,他嘴角也露出一縷笑容來。
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唐王的意思「或許唐王讓那陳平來暗示吾等,其心意便是如此吧。」
「我趙氏,將棄秦投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