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臨危受命

  咸陽。

  自秦孝公十二年在此築冀闕宮廷開始,此地作為秦國都城已有一百四十餘年。

  在數代秦王的發展下,咸陽已經成為了天下間最壯麗宏偉的一座城市,

  也是整個九州的政治中心。

  可如此重要的一座城池,卻沒有外郭城牆。

  準確的說,咸陽一開始是有城牆的。

  可秦國發展的太快,咸陽擴建的也太快。

  秦惠文王時,取岐雍巨材,廣築宮室,南臨渭,北臨涇。秦昭襄王時,

  造渭水橫橋,以通渭北之咸陽宮,渭南之興樂、章台等宮室,使咸陽呈渭水貫都,以象天漢之勢。

  至於秦始皇帝,更是每破諸侯,便仿其宮室,作之咸陽北阪上,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復道周閣相屬。後來統一天下後又於渭南造信宮極廟、阿房等宮室,遷天下豪富十二萬戶聚之咸陽。

  從這方面來講,咸陽一直處於無止境的擴建中,原本的外郭城牆不僅早已失去防禦能力,更成為了阻擋咸陽發展的楷柳鎖,故而早早便被拆除。

  而在國防安全上,隨著國力的增長,秦國在擊破魏國奪回河西之地,並取魏之安邑而設河東郡後,四塞之勢已成。

  所謂被山帶河,東有函谷、大河天險,東南有武關,西有散關,南有秦嶺,北有北山,形勢險要,易守難攻。

  再加上戰無不勝的秦國銳士。

  巍巍咸陽,何須城牆守護!

  這是秦國君臣,以及咸陽秦人一直以來的驕傲。

  我們咸陽人不需要城牆!

  可如今,這份驕傲被吳廣率領的唐軍擊的粉碎。

  大河防線失守,唐軍殺入關中。

  缺乏足夠兵力守衛的咸陽,就像是被強賊脫光了衣服的美人,驚恐到了極致。

  沒有城牆,就代表唐軍一旦抵達此處,除了宮城外的地域幾乎毫無反抗能力。

  這也是甘陽必須要回援去阻擋司馬印的原因。

  他不敢賭一座沒有牆垣防禦的城池能擋住司馬印的一萬大軍。

  而此時咸陽每個裡間街巷都充滿了恐懼的議論聲。

  『河北之賊將至,吾等該如何是好?」

  「朝廷擋得住賊軍嗎?我聽聞那吳廣手下可是有十幾萬大軍呢!」

  「什麼十幾萬,我聽說是幾十萬!」

  「嘶,幾十萬,這還打個屁啊-—-」--要不跑了吧,吾等收拾收拾,花錢打點關卡,往巴蜀去避難。」

  「為什麼要跑?皇帝如此殘暴,這數月以來,殺戮忠良,刑罰越發酷虐。吾兒上個月不過是在道旁遺矢,便被抓去做了城旦。如此無道,合該滅亡。我聽聞吳廣以仁善為名,若是他來做這個—··—-唉,幹什麼———.」

  有人在恐懼中趁機宣洩積蓄已久的怨憤,只是常罵著罵著便被人舉報,

  沿看裡間巡邏的中尉軍兵卒立刻前來將其拿下。

  在這危急時刻,駐守咸陽的中尉軍加大了巡查力度,避免城中有人藉機作亂,同時對敢在這關頭散播不利言論的人也是重拳出擊。

  打不過叛軍,還收拾不了你們這些黔首小民嗎?

  誰敢妄言,盡皆誅滅!

  中尉軍的嚴密巡視讓咸陽暫時保持了穩定,可潛藏在人心中的恐懼,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發濃郁起來。

  特別是位於咸陽宮城中的秦國君臣。

  唐軍入關,不一定對底層黔首下手,可高高在上的帝國統治者卻是一個都別想跑。

  「甘陽也是個無能的狗!」

  『大河天險,三萬大秦精銳,他怎麼就守不住!他為什麼就守不住啊!

  無能!廢物!我大秦怎麼都是爾等一群廢物啊!」

  咸陽大殿上,二世皇帝當著朝中群臣的面破口大罵,滿嘴唾沫橫飛,臉上五官已是扭曲在了一起。

  恐懼與憤怒的情緒交織,讓年輕的皇帝再也無法控制住情緒,毫無顧忌的宣洩著。

  群臣低首,無人敢一聲。

  別說是皇帝了,這滿朝公卿同樣是心中恐懼。

  那可都是反賊啊!

  一旦殺到咸陽來,他們這些秦國臣子將會是什麼下場呢?

  光是想一想可能出現的場景,就讓他們不寒而慄。

  眾臣之首的丞相趙高,心中恐懼最盛,與二世皇帝相比也不湟多讓。

  當皇帝叫他時,趙高還愣愣的沒有反應。

  直到皇帝大聲叫道:「趙丞相!你被嚇傻了嗎?今賊軍已入關中,隨時都可能殺到咸陽來,你是丞相,你要給朕拿一個主意出來啊!」

  言辭間沒了往日的尊敬,皇帝言語急迫,說話毫不客氣。

  趙高反應過來,忙道:「陛下,按臨晉傳回來的消息,殺入關中的唐賊,只是吳廣派出來的一部偏師。中尉已經率軍前去阻擋,想來能在叛賊抵達咸陽前能將其攔下來。至於吳廣的大軍還被阻截在蒲坂,並未渡河過來。

  吾等還有時間,當此之時,臣認為應該調關外大軍回援。」

  「還請陛下速速下令,調上將軍所率關外之師速回關中,以函谷關擋住關東之賊寇,並清繳殺入關中的唐賊!」

  二世皇帝一證,喜道:「然也。朕在關外尚有大軍。只要上將軍回援,

  以他之能,定可打退唐賊,護住我關中不失。來人,速速傳朕詔令,命上將軍率兵回援,讓他接令之後即刻出發,不得有誤!」

  局勢危險,但秦國並不是沒有軍隊。

  相反秦軍的數量並不算少,關東的章邯、楊熊兩部加起來有近十萬之眾,若是能入關中,就可挽救危局。

  當然這時候調章邯入關,函谷關以東的土地基本上就算放棄了。

  可秦廷沒什麼選擇的餘地,大難臨頭,別人都直搗老巢來了,那肯定是顧頭不顧靛,先把關中本土保下來再說。

  這道調兵令並無問題,也沒人反對。

  唯一的疑問是章邯趕得及嗎?

  「甘陽是個無能之輩,憑藉大河尚且擋不住唐賊。今日被唐賊殺入關中,以他的能力,可能夠撐到上將軍回援?」

  皇帝在危急時刻,腦袋還是轉的比較快,很快就點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章邯正在潁川和楚軍對峙,他就算接到命令後即刻回軍,強行軍狀態下起碼也得半個月才能趕到吧?這還不排除楚軍追襲等各種意外情況的發生。

  至少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

  要是關中的秦軍撐不住這麼久,在章邯回師前就被唐軍拿下咸陽,那章邯的回援也就沒了意義。

  這一下就連趙高沉默了。

  甘陽,此人出身秦國甘氏大族,年輕時曾入伍參軍,有些資歷。可他不是什麼大將之才,能帶兵,但能力一般。只因為屬於趙高一黨,才被任命為中尉。

  他的本事已經在大河防線的失守中表現出來,趙高不敢打包票此人能守得住。

  甘陽不行,朝中還有何人能擋得住唐賊呢?

  環顧大殿,滿朝文武早被趙高清理篩選了一通,若論溜須拍馬的功夫,

  二世之朝臣肯定冠絕秦國數百年的歷史。

  要是說能力嘛,那就是歷代墊底,滿朝文武,連一個能統兵的大將都找不出來。

  就在眾臣面面相靚之際,有人站了出來。

  「臣舉一人,若以其領兵拒賊,或可撐到上將軍回援。」

  眾人尋聲望去,見是秦國宗室子嬰。

  「不知叔父所言是何人?」

  二世皇帝忙開口詢問。

  子嬰拱手道:「稟陛下,臣舉薦者為昔日武城侯,王離。」

  「王離?」

  這名字一出來,朝中群臣皆面露驚。

  這人還關在獄中呢。

  趙高眉頭挑了挑。

  郎中令趙成已出言道:「王離者,乃吳賊的手下敗將。昔日在河北慘敗,喪師十萬,今下獄中為一囚徒,此人如何能是吳賊的對手?」

  子嬰道:「王離河北之敗,皆因沒有防備吳廣以水勢攻軍,故而才遭敗績。但除此外,他率兵入河北,先後取上黨、河內兩郡,又率師攻入邯鄲,

  在長城一線壓著吳廣打了數月之久,皆是占據上風,無一敗仗。試問當今朝堂,還有何人能與王離相比者?或許以如今關中兵力,他不是吳廣的對手,

  但撐住一段時間應該沒有問題。」

  話到此處。

  子嬰向著二世皇帝和趙高先後拜下,哀泣道:「陛下,丞相。今反賊入關,欲滅我秦國之祀,滿朝皆有喪身之危,非王離不可擋之。還請陛下和丞相赦免王離之罪,命其領中尉軍,以阻唐賊。」

  眾人聽得點頭。

  子嬰這話說得有道理。

  現在一提到王離,必定會提到他被吳廣水淹十萬的戰績,對其低看一眼。

  可細細想來,王離除了漳水一敗外,並無其他被擊敗的事跡,光論帶兵打仗能力,除了關外的章邯外,大秦朝中怕是無人能與王離相比。

  「叔父說得有理,王離或許打不過唐賊,但擋住應該問題不大。」

  二世皇帝頷首。

  旁側的趙高卻是皺眉道:「王離入獄,是否對朝廷有不滿之心?萬一讓其領軍,出來後與賊寇勾結又當如何?」

  子嬰忙道:「丞相,王氏一門三侯,世代皆是我大秦忠良,絕無背反之心。之前下獄,乃是因戰敗而囚,理所應當,並無不妥之處,諒其不會有多少怨言。今日關中危急,陛下若赦其出獄,復王氏之爵位,彼輩定然感激涕零,奮力與吳廣拼殺。」

  趙高略微思索了一下。

  他想到之前曲宮傳回來的那些話。

  絕不能讓吳廣殺到咸陽來,要不然自己就完蛋了。

  趙高向著皇帝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的同意。

  二世皇帝不再猶豫,他一拍案幾,發下了詔令。

  「關中危急,需良將鎮守。今日朕便赦王離之罪,復其爵位,命他統領關中之卒,抵禦唐賊。」

  咸陽大獄。

  一處冰冷的囚室中。

  王離縮在簡陋的榻上,愣愣的看著前方牆壁上爬動的小蟲子。

  外面有腳步聲在接近。

  王離沒有反應。

  直到鎖著的柵欄從外打開。

  「要上路了嗎?」

  王離木然開口。

  自從獄吏告知了他丞相李斯被夷滅三族的消息後,王離經過一段時間的驚恐、憤怒,就平靜的等著這一天。

  回應他的卻是一道哀泣聲。

  「今唐賊吳廣率大軍攻取河東,屯兵十萬於蒲坂,另有偏師殺入關中,

  當此國家危亡之際,皇帝已赦君侯之罪,復王氏之爵,還請君侯能率兵禦敵,擋住吳賊!」

  聲音低沉,帶著哭腔。

  王離原本麻木的神情逐漸變了。

  不是因為他被皇帝赦免了罪責,並復了爵位,這些對他來說已經不是那麼的重要。

  真正刺激到王離的是那個名字。

  吳廣。

  他側首,看到宗室長者子嬰正跪倒在獄中地面,向自己哀泣請求。

  「吳廣打到關中來了嗎?」

  嘶啞的聲音在獄中響起。

  子嬰道:「然也,吳賊兇悍,其西進以來,勢不可擋。先後逼降司馬欣、董等人,取上黨、河內,進而殺至河東,今已威脅關中秦地。就連君侯的族叔王郡守,也被吳賊所殺。當此危急之時,秦國安危,便在君侯一肩之上了。」

  子嬰複述的吳廣戰績,讓王離沉默了,眼中甚至有些恍惚。

  吳廣竟然這麼強了。

  這段時間的圖圖生涯,以及馮氏、李氏的死,讓王離對秦國已經失望。

  王離不是愚蠢之輩,二世皇帝和趙高的所作所為,他是看在眼中的,也知道這個國家或許正在走向滅亡,

  如果是其他賊寇入關,王離甚至不會有為秦國領軍抵抗的想法,

  可是吳廣不一樣。

  那個擊敗了他的男人。

  那個毀了王氏名將聲譽的男人。

  王離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皇帝給了王離一個領兵和吳廣交戰的機會,一個稱不上復仇,但至少有復仇可能的機會,一個挽回他王氏尊嚴的機會。

  神采逐漸在眸中恢復。

  王離深吸口氣,豁然起身。

  「公子請起,吳廣既兵臨關中,王離自當與其拼死奮戰。有我在,絕不讓吳廣踏足咸陽一步!」

  王離聲音堅定。

  這一次,他將再度領兵和吳廣交戰,

  但不是在為秦國作戰。

  而是為了王氏,為了他王離自己去戰。

  王離出獄,恢復爵位身份,又被二世皇帝下令統領關中兵卒,抵擋唐軍。

  可關中現在的局勢非常不好。

  就在王離恢復身份的當日,有消息從東邊傳來。

  「河北之賊已經渡過大河,在臨晉登陸了!」

  「賊首吳廣正在向洛水逼近!」

  咸陽城被恐懼吞沒,人人驚恐,難以安寧。

  這般情況下,王離沒有耽誤時間,稍微整軍後,立刻率領七千中尉軍趕赴洛水沿線。

  七千中尉軍,已經是咸陽能動用的極限兵力。

  必須要剩下一點軍隊鎮守咸陽,若是沒有武力威鑷,都不用前面分出勝負,後方咸陽就先被暴亂吞沒。

  想讓秦國滅亡的可不只是關東諸侯,咸陽城中大有人在。

  與此同時,帶著二世皇帝回師命令的使者,也在晝夜奔馳,往函谷關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