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宇昏暗,有二人一臥一立。
「吾聞中原黔首作亂,秦為無道,天下苦之。今有吳廣、項梁、田氏諸人各據州郡,興軍聚眾虎爭天下,中國擾亂,未知所安,各地豪傑叛秦自立,紛擾不息,咳咳———..」
任囂臥在榻上,望著眼前的男子,用虛弱的聲音說著:「秦廷前日派遣使者相召,命我率師北歸平亂。然汝亦知,這南征之師里除去關中秦軍,六國之人眾多,且大多是昔日逃亡囚徒、贅婿、賈人。彼輩受命充軍,對秦素無好感,豈有為秦奮戰之理。」
男子默默點頭。
百越之地的險惡遠甚北疆,南征軍的兵員多是被始皇帝強迫南下,心裡對秦國抱著怨恨。
甚至不只是普通兵卒,就連眾多秦將、秦吏也是滿腹怨氣。
沒有正常人會想要離開富饒的中原家鄉,來到這滿地蟲蛇瘴氣的蠻荒世界。
想讓他們回去救秦?
怕是大半都得加入叛賊陣營,轉手幫忙滅秦。
任囂嘆道:「聞二世無道,吾不欲效忠。故欲興兵絕道,以觀天下之變,然今日病甚,恐不長久。觀此南方之地,番禺負山險,阻南海,東西數千里,又有中原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國,與秦共分天下。郡中長吏無可與言之,吾與君素善,故召君相告。」
話到此處,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任囂選擇了趙佗作為他的接班人。
趙佗閉上眼。
從北方傳來的的關於二世皇帝的事跡,在他腦海中快速閃過。
嚴刑酷法,殺戮忠臣良將,甚至連自己的兄弟姊妹都不放過,將始皇帝所生的諸多公子、公主盡數誅殺。
如此滅絕人性之君,豈能效忠!
「趙佗,敬受命。」
趙佗俯身,向著病重的任囂一禮,應下了此事。
當日,南海尉任囂下令,命龍川令趙佗接續其位,行南海尉事,盡掌兵權。
數日後,任囂病死於榻,
繼任的南海尉趙佗,移通告越地門戶之橫浦、陽山、湟溪諸關。
「叛亂之賊將至,諸關隘皆當絕斷道路,聚兵自守。」
「未得吾命,不得與中原通!」
秦帝國之南海郡,從事實上脫離秦廷的統治。
昔日秦始皇所派南征之秦軍,再無北歸中原救援的可能。
南方百越之地發生變故的時候,位於河東郡的唐軍正忙著搜羅和製造船隻。
大河滔滔,隔絕東西。
吳廣想要帶著十餘萬大軍殺入關中,所需船隻數量不少,
這段時間下來,唐軍手中的船隻數量已經達到了兩三百艘,可以試探著發起一場渡河攻勢。
但在吳廣正式下達渡河攻擊的命令前,有人從河西坐船過來。
「二世派使者來見我?」
吳廣聽聞這個消息時,先吃了一驚。
自從關東亂起後,秦國官方一向視關東諸侯為叛亂之賊,以剿殺為主,
從來沒有進行過外交層面上的交往。
現在秦二世居然派使者走正規程序來見吳廣,這還真是第一遭。
「我軍兵臨河東,關中必定震恐。秦國皇帝此時派來使者,或是想來拖延時間,以抓緊時間徵調兵卒守御?」
前徹等人私下猜測。
吳廣笑道:「秦廷打的什麼主意,見見就知道了。」
他大手一揮,召集諸將於帳中,並命秦國使者前來覲見。
使者是個嘴唇上有兩撇小鬍子的中年人。
一進帳中,他便對著主座上的吳廣行禮拜道:「秦國御史曲宮,特奉皇帝之命,前來拜見唐王。」
前徹、陳平、李左車等人全都面露驚訝。
陪坐的司馬欣、董等投降秦將更是臉色變了下。
唐王。
以前秦國對吳廣的官方稱呼都是賊寇吳廣,賊首吳廣,吳賊,唐賊之類。
今日秦國使者竟然在公開場合稱呼吳廣為唐王,並以拜見他國君主之禮相見,這態度的轉變就很值得玩味了。
這似乎表明秦廷現在已經將唐國放在了同等的位置上看待,而不再視為國內的反賊。
吳廣劍眉輕挑,好奇詢問:「你此番前來是皇帝的意思,還是趙高的意思?」
曲宮回想著出使前,丞相趙高對他私下的囑咐,忙道:「回唐王,此番出使乃是皇帝之命,也是丞相之意。丞相素來欽佩唐王,讓小人代他向唐王問好。」
吳廣愜了愜,差點沒笑出聲來。
趙高欽佩我?
這就有些搞笑了。
眼見旁側的司馬欣、董二人臉色有些不好看,吳廣不再多說其他,徑直問道:「兩軍交戰不休,皇帝在此時遣你來見寡人是有何意?」
曲宮道:「今唐王舉兵至於河東,而我秦國以大軍屯於河西。兩軍在此麋戰,必將是兩敗俱傷之局。皇帝憐生民之艱辛,不欲與唐國興兵,願與唐王共分天下,兩國就此罷兵休戰,各自安好。」
竟然是想要議和休戰。
這事讓吳廣及群臣略微驚訝了一下。
而更讓他們驚訝的是秦使口中的共天下之語。
吳廣問道:「何為共分天下?」
『凜唐王,所謂共分天下。便是秦唐兩國以大河、滎陽為界。滎陽以東為唐國所有,滎陽以西則為秦土。從此兩國並立,天下之土分為秦唐二國。」
「若唐王答應退兵,皇帝更有禮物相贈,將賜唐王金千鎰,布萬匹,良馬千餘,美女百人,以愉唐王之心,共建兩國之好。」
曲宮微笑著開口,說出了二世皇帝和趙丞相給出的條件。
咕咚。
帳中已有意志不堅定的人吞起了睡沫。
皇帝給的好多。
吳廣也是愣了下。
秦二世想要和他議和休戰,不僅願意和他分天下,還各種送錢送人,典型的花錢買和平。
這操作看著有些熟悉啊。
此時司馬欣、董等人已聽得面露急色。
他們和趙高有著血海深仇,要是吳廣答應退兵,那他們毀家滅族的大仇豈不是難報了?
只是礙於自己的降將身份,兩人不敢多言,在那裡干著急。
就在這帳中沉寂時。
徹出聲詢問:「秦皇帝與我家大王共分天下,曰滎陽以西歸秦,滎陽以東歸唐,那齊、楚、魏等國又當如何?」
曲宮道:「彼輩皆乃叛賊,我大秦不認,只以此土歸唐王所有。」
這話又讓眾人驚訝了一下。
秦廷只認唐國,不認楚、齊、魏、韓等國,這豈不是說明唐國要更高一檔了?
「好一個驅虎吞狼之策,爾等真是一手好算計啊。欲要以此虛名來讓我唐國與各諸侯拼殺,如此反讓爾秦國得漁翁之利乎?」
前徹起身,冷笑連連。
陳平也起身道:「君上,秦人求和不安好心。無非是當初秦昭王與齊約稱東西二帝,以離間諸侯的計謀,絕不可輕信之。」
趙高的算計,兩人一眼便看破。
司馬欣、董二人見有人駁斥,忙附和道:「君上,趙高此賊最為奸滑,不可聽信於他!」
見到帳中有唐將反對。
曲宮忙道:「皇帝議和之事,絕對出自真心。若是唐王有疑,只據河北而王,不管其餘叛賊便是。一旦約和,我秦國便送金錢美人來此,以示皇帝之誠意。」
「唐王,我大秦在關中尚有精銳大軍嚴陣以待,且巴蜀、漢中、隴西之卒頃刻將至,而百越五十萬雄師亦在北上途中,更可隨時調遣上將軍率師回援。若是唐王無議和之心,想要渡河來戰,怕是在我秦國討不了好。還請唐王謹慎思慮之!」
曲宮軟硬兼施,表明秦國實力依舊很雄厚,更有隨時可能增援的大軍,
絕不是一個軟柿子。
帳下群臣進諫不可答應議和之事,恐防秦人有詐。
而秦國使者又利誘威逼意圖促成此事。
吳廣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掃過。
最終,他笑起來。
「哈哈哈——-好一個議和,好一個共分天下,好一個討不了好啊!」
吳廣笑聲猛然收止,盯著帳中諸人道:「爾等不管是勸諫也好,還是利誘威脅也罷,似乎都搞錯了一件事。」
「寡人興兵伐秦,是為得利乎?是為做一國之王,是為與人共分天下乎?」
「非也!」
吳廣起身怒道:「寡人昔日與陳王共舉大義,起兵反秦,乃是因天下苦秦久矣,故伐無道,誅暴秦!」
「我大唐興兵伐秦,是應天順人,是為天下萬民伸張大義,滅除無道暴君!」
吳廣聲音激昂:「夏桀無道,故殷革夏命。商紂無道,故周革殷命。而今日秦君無道,寡人便是為天下之人,來革了你暴秦之命!」
「議和,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唯有革命而已!』
「妄圖以金玉美人,天下疆土來賄賂寡人?何須那暴君相贈,寡人自以大軍取之!」
「妄圖以秦軍來威脅寡人?我大唐數十萬持戟之士,翻掌之間便讓爾等伏屍滿地!」
「曲宮,你且回去告訴二世和趙高,讓他們洗淨身軀,等著寡人的斧鉞吧!」
聲音激烈,震得帳中諸人臉色皆變。
前徹、陳平眼中閃過懺色。
他們想的是利益,唐王想的卻是大義。
真是高下立見。
「壯哉唐王!」
眾人出聲讚嘆。
葛嬰更是大笑道:「君上說的是,吾等為革暴秦之命而來,哪有什麼議和可言。金玉美人,咱們打進咸陽,還不是全都有了。何須秦人送來,咱們自己去拿就是,哈哈哈!」
群臣諸將大笑出聲。
司馬欣、董二人笑的最為開心。
唯有曲宮臉色蒼白。
任務好像搞砸了。
他試圖再開口勸說。
吳廣沒有給他機會,冷冷道:「把秦國的使者,給寡人叉出去。」
「叉出去!」
「叉出去!」
守在門口的吳沖帶著短兵大步進來,將臉白如紙的曲宮叉了出去。
此時見眾人情緒被調動起來,正是趁勢下達攻伐命令之時。
吳廣不再猶豫。
他一掌拍在案上,向眾將高聲下令。
「明日渡河出擊,攻入關中,誅滅暴君!」
唐元年,後九月底。
大河之上,赤旗飛舞。
唐王吳廣,正式發動了渡河滅秦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