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賓在位,群後德讓。」
邯鄲唐王宮室,一間偏殿中。
叔孫通正襟危坐。
面對唐王詢問興滅繼絕之事,他小心回答。
「昔舜得位,封堯子丹朱為賓,以存堯祀。夏禹為帝,又封丹朱於唐,
封舜子商均於虞。」
「至周王翦商,又封黃帝之裔於祝、堯之後於薊、舜之後於陳、夏之後於杞、商之後於宋。此即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故天下之民歸心,為聖王之道也。」
話落,叔孫通悄悄打量吳廣的神色,試圖領會這位唐王的想法。
可惜唐王面無表情,只回了一個「嗯」字。
這讓叔孫通看不出君王喜怒,察言觀色的本領也就難以發揮。
叔孫通只能暗自感嘆,相比心思深沉的唐王,還是秦二世好打發啊。
吳廣則在內心分析事情之利弊。
叔孫通和衛角所言興滅繼絕,其實就是後世說的二王三恪那一套。
如西漢便封周之後裔為周子南君,位比列侯,封邑三千戶,承續周祀。
又封孔子之後為宋公,續殷商之祀。
其後之新、東漢、魏、晉-·---一直到明清,數千年間不管是割據政權還是大一統王朝,都在做這種事。
封前朝宗嗣以收人心,展示君王之仁德。相比大肆屠殺前代宗室帶來的惡果,舍微末之土而得人心安定,利益確實很大,這也是一直到清朝都在沿用的原因。
以吳廣如今有暴秦在前,諸侯在側的情況下來看,這應該是一個好的選擇,能以最快的速度安定河北,免除因建國而引起的趙氏之患。
至於衛國,有衛角這個識相的亡國之君,或許可以用來當一個門面。
「寡人慾復趙、衛,叔孫生認為當以何爵為好?」
吳廣望向了叔孫通。
叔孫通眼中閃過一抹喜色,興滅繼絕正是他儒家的追求,今唐王欲行此道,正是儒門喜事。
不過唐王這個問題有些門道,必須小心回答。
唐王是王,昔日趙國也是王,莫非要讓唐王立一個趙王出來不成?
一些腦袋不夠靈活的儒生或許會這樣建議,叔孫通明顯不在此列。
唐王問封何爵,這明顯就是一種暗示。
叔孫通心領神會,恭敬道:「趙者,雖臂越為王,實則昔日周王所命之侯爵。今君上憐憫趙氏宗嗣斷絕,欲復趙之社稷,自不能以其越之爵來命,當以周王之封而復,可為趙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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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吳廣嘴角露出笑容,滿意的看著眼前的儒生。
聰明人就是好啊,一點就通。
叔孫通不僅博學多才,更難能可貴的是靈活多變,沒有一般儒生的遷腐,用起來確實很順手。
吳廣欲復趙國,但不想封王。
可昔日趙國稱王,你給人家降爵而復,總得拿個明面上的理由出來吧。
叔孫通「周王封趙為侯爵」的話正是最好的答案,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吳廣改楚制為秦制,其中秦制的兩個頂層爵位正是侯爵,合乎於規則之中。
「好,叔孫生所言有理。寡人建國,憐趙、衛有後而絕祀,今承聖王之道,當擇趙、衛之後有德者而繼之,為其復立社稷。」
吳廣大手一拍,定下了興滅繼絕的大基調。
基調定下,但如何復,怎麼復,同樣是有可供操作的空間。
比如在封地大小上。
吳廣就決定只給他們一個鄉。
衛角只要十里之地,吳廣憐其哀苦而應下,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同時復趙、衛兩國,吳廣也不過才拿出來兩個鄉,連小半個縣都沒有,
對於偌大一個國家,沒什麼損傷。
吳廣將自家三個謀士再度招來,讓他們在為趙、衛復國的基礎上出謀獻策。
徹當先獻策道:「君上今復趙國,可平趙氏之怨恨。然趙氏子弟眾多,若聚於一團,引得當地趙人異動,或有田齊復國之患。臣以為不如封之以昔日燕土,則趙氏治下皆為燕人,定不會有任何擁護趙氏之心,如此君上可安心矣。」
前徹所言田齊之患,正是指當今齊王田儋憑藉田齊宗室身份,鼓動齊人造反覆國的事情。
他獻出了一個釜底抽薪之計。
「臣以為恆山郡之曲逆下轄鄉邑便可,曲逆素為燕地,所在皆燕人。但昔日燕趙交戰,此處曾被趙人奪過幾次,也可稱為趙之城邑。君上以此緣故封給趙氏,便可免除趙氏之患。」
吳廣聽得點頭。
這招陰險啊。
燕趙兩國素來敵對,今天你奪我一城,明日我占你一地,燕人對於趙氏可沒什麼好感。
用趙國曾占領曲逆的由頭,將之視為趙地,封給趙氏作為封邑,下面一群人都是對趙氏不滿的燕人。要是趙氏敢搞什么小動作,怕是立刻就會被舉報,這簡直就杜絕了趙氏搞事的可能性。
而且從明面上還挑不出任何刺來。
見唐王點頭讚揚,前徹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不由警向陳平。
陳平掃了他一眼,然後對吳廣拱手道:「臣認為先生之策甚好,臣也有一策,當請大王聽聞。」
吳廣笑道:「陳生請言。」
陳平道:「為防趙氏之患,除了以燕地為其封邑外,君上可擇選昔日趙王后裔之年幼者為侯,並以其年幼為由,派國相為其主政。則所謂趙國,不足為慮。」
吳廣眼眸微動,以趙侯年幼派國相為其主政,確實是個好手段。
甚至以後還可將其作為定製,讓他所封諸侯的國相皆由自己所派,將諸侯高高架空,只享受榮譽富貴,政務就不用操心了。
李左車在一旁聽得臉色發白,有些忌憚的看著徹和陳平兩人。
以趙侯馭燕人,選幼主,派國相。
照二人這樣弄,所謂復立的趙國,不過就是唐王的玩物傀儡,連一絲威脅都無法帶來。
通過這幾次獻策,他已經看出這兩人都是滿肚子壞水的傢伙,整人的手段一套接一套,在玩陰上面,自己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還是只言軍略算了,這二人不可怠慢,當敬而遠之。讓他們們自己斗去。」
李左車暗暗下定遠前、陳二人的心思,不願與他們敵對。
「爾等所言皆不錯,不過在此之上,寡人認為還可施行之前暗中毀譽之策,削弱趙氏在河北之影響。如此不過兩代,河北之人再無人願追隨趙氏。
另外,寡人準備還在復趙、衛之後,讓其二君在魔下各地巡遊,宣示寡人之恩德。」
吳廣平靜開口,決定將之前二人所獻陰謀結合。
陰謀陽謀一起用,雙管齊下,進一步削弱趙氏在河北的影響力。
同時這二國不是白復的,讓他們的國君給自己做GG牌,宣揚自己的名聲,同時藉此打壓他們的威望和神聖性。
這樣一弄下來,這為趙、衛復國不僅無害,還反帶來不少利益,
想到此處,吳廣嘴角不由露出笑容。
徹、陳平對視一眼,二人拱手皆贊道:「君上所言,甚為高哉。」
李左車愣愣的盯著那位微笑的唐王。
原來這位才是真正的高手。
秦二世二年,六月。
唐王吳廣於邯鄲,受昔日衛國之君衛角哀請,以承聖王興滅國,繼絕世之理念,正式為趙、衛復國。
唐王以趙孝成王之重孫,七歲的趙喜為趙侯,封其於恆山郡曲逆縣下轄之鄉,以此處為趙國,續趙氏之祀。
又因趙侯年幼,唐王受其請,命陽夏人王瓜為趙相,輔趙國之政。
至於衛國,則被吳廣封於武安下轄一鄉邑,以衛角為衛侯,同時命一趙人為衛相,助衛角主政。
王令一下,河北震驚。
「趙國和衛國都復了?」
「唐王的心胸,可比昔日那個絕人社稷的皇帝高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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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首們議論紛紛。
更有儒生當眾讚頌:「興滅繼絕,聖王之德莫過於此。唐王真乃聖王啊!」
甚至在軍中,都有趙人出身的銳卒稱讚。
黑山激動的對袍澤開口:「別看我黑山是個屠狗的,可父祖當年在平原君手下當過門客,曾對我言多受趙氏恩德。之前我聽聞南方韓楚齊魏皆復立,心中還有些可惜趙氏絕祀。如今蒙唐王聖德,復趙國之祀,我心中真是太舒坦了。唐王之聖德,真是比山還高,比海還深啊!」
年邁的衛侯角乘著專車,到處向人宣揚唐王的恩德。
七歲的趙侯喜,在唐王銳卒的保護下,也對各地的趙人背誦著稱誦唐王的台詞。
二侯親自出面表達感激之情。
加上阿牛的引導,整個趙地輿論一片向好,甚至將吳廣與那些上古聖王相併論。
至於原本因吳廣建國和聽聞四國復立後,蠢蠢欲動的趙氏子弟則是陷入了一片茫然。
他們想要復趙國。
現在吳廣主動幫他們復了,不再需要他們操心。
雖然說趙國從王爵降成了侯爵,封地也只有一個小小的鄉邑,還是曾經的燕地。
可趙國終究是復國了,而且新任的趙侯還是趙孝成王的血脈,妥妥的王之後裔,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或許有人能看出這個新復立的趙國,只是唐王吳廣用來堵人嘴巴的愧儡,可他們在明面上真的無話可說。
特別是當那個七歲的小趙侯,帶著一群「懂事」的趙氏子弟,在邯鄲城中當著無數趙人的面向著唐王即拜,感謝其復趙之恩德時。
趙氏的問題,基本算是解決了。
趙國滅亡了二十餘年,許多趙氏族人早就默認了亡國的事實,本來沒有什麼期待。
現在吳廣為他們復國續祀,已是大大超出預料,在感激之時,幾乎不可能生出反抗之心。
再加上吳廣挑了一些優秀的趙氏子弟入唐國為官,再度分化了趙氏的團結。
對於那些還懷有怨言的趙氏族人,曹季和阿牛則會執行毀譽之策,將他們一個一個收拾乾淨。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恩威並施,雙管其下。
趙國王族的歷史遺留問題,就這樣被吳廣解決,在獲得大量名聲的同時,還保障了自己出征時後方的穩定。
加上吳廣之前還給匈奴下了個套,讓塞外風起雲湧亂作一團,沒有精力對新生的唐國造成威脅。
這使得吳廣短時間內都不用擔憂後方有變。
接下來,他的目光將轉向河內前線,將專注於對暴秦發動新一輪的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