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雄城,壯麗巍峨。
作為趙國近一百六十年的都城,修築在城中的趙王舊宮十分華麗。
秦始皇滅趙後曾親臨邯鄲留宿於此,後來又常東巡諸侯故地,故邯鄲秦吏平日對王宮多有維護,以備皇帝再度駕臨。
吳廣奪取邯鄲時派兵封鎖了王宮,這裡並未受到亂兵衝擊,使其保持的很完整。
所以當他正式建制稱王,帶著家眷搬入此宮時,只見滿目雕欄畫棟,宮室雄渾壯麗,確實有一副王者氣相。
這是叔孫通的極力建議:「王者居於上,以定尊卑,若君上不入主宮室,則名實不相符,尊卑不分則有損君上之威嚴。」
前徹亦道:「臣往臨淄,見齊宮高大。齊王坐王榻而御齊地七十餘城,
數百萬齊人皆拱手稱臣,無人不服。君上為唐王,亦當坐唐宮而治河北,方顯上位者之重。」
臣下的勸諫,讓吳廣想起歷史上蕭何那句「非壯麗無以重威」「
君主想要御下,威嚴莊重必不可少。
更別說群臣議政,自然要去王宮大殿,而非一個小小郡府,只有這樣才像一個真正的國家,而不是什麼臨時搭建的草台班子。
吳廣從善如流,將昔日趙王宮改為唐王宮,全家搬入其中,日後朝政議事也都放到王宮大殿中進行。
搬家入宮的舉動,讓吳伯高興的臉都笑爛了,他雖然沒被邀請入宮居住,但整日拖著瘤腿在王宮中走來走去,臉露饞相,流連忘返。
吳廣沒有管他,因為他現在正被各項事務所淹沒。
前線的軍情,治下各地政務的實施,建國之後的制度更換,以及思索各官職的適合人選。
而除了這些常規政務外,今日一早,他還收到了一條值得注意的消息。
「君上稱王建國的消息傳出去後,河北之民大多歡欣喜悅,擁護君上為河北之王。然昔日趙氏宗族,有一部分人心生怨言,昨夜有名趙煥者,與幾個趙氏男子相聚,在今晨城門開啟後,騎馬南奔。」
「臣派去監視的人發現不對,將昨日參與趙煥聚會,但沒有跟隨的一人捉住進行審訊。據那趙歇言,趙煥等人對君上建國不滿,又聽聞南方楚國助韓國復立的事,故相約南下投奔楚國,尋求熊氏幫忙,試圖借楚國之力復立趙國。」
「臣已派人去追那些趙氏子弟了。如何處置,還請君上裁決。」
曹季稱呼南方的楚國時有些不太習慣,但還是簡單清晰的向吳廣報告了趙氏子弟逃走的事情。
趙歇?
吳廣將手中簡讀扔到案上,眉頭挑了挑,感覺這個名字聽上去有些耳熟。
不過沒有多想,因為他很快就被那趙煥的操作逗笑了。
因為楚國復立了韓國,你們就要去求別人相助復立趙國?
可項氏為什麼要幫韓國復國?
在政治上,臨濟會盟後吳廣和魏、齊結為聯盟。而半姓楚國被陳平和吳廣陰了一下,一成立就和齊、魏交惡,外交上孤立無援,所以他們需要找一個可以為其發聲的盟友。
同時,吳廣從齊、魏等盟友處得來的情報顯示,勸說楚國復韓的是昔日韓相之後張良。
張良啊,千古謀聖。
學過《鴻門宴》的人都知道,此人和項氏的一個旁支人物項伯,也就是項梁的從弟項纏有密切關係,他與項氏關係很不錯。
有張良抓住機會進行勸說,再加上韓地位於河南,與楚相鄰。楚國有為其復國之力,這種種緣故才使得韓國復立。
可你趙國是什麼情況?
位居大河以北,與楚不相鄰,中間還隔了齊、魏兩國。
且吳廣建國後宣布正式占據河北,楚國幫你幾個沒交情的趙氏枝屬復趙,豈不是公開和吳廣翻臉作對嗎?
只要項梁和熊心等人有些腦子,都不可能在這時候覆趙。
「但也不能不管,放任下去終是隱患。」
吳廣眼晴微眯。
滅秦之前,他和南方楚國之間就算私下搞些小動作,但多半不會公開翻臉為敵。
可如果暴秦滅亡後呢?
天下諸侯是絕對不會收手的,將展開新一輪的兼併戰爭。
吳廣早晚會和楚國公開翻臉,而這時前去投靠他們的趙氏子弟將成為楚國用來對付吳廣的一桿旗幟。
不說這杆旗幟能有多大號召力,可留下隱患終究不好。
吳廣眼中閃過一抹寒芒,對曹季道:「那些欲南下投奔楚國者,抓住後以投秦罪進行誅殺。至於各城的趙氏枝屬,再加大監視力度,有欲南逃者皆按投秦叛國處置。」
吳廣沒有選擇在暗地裡進行處決,而是公開以投秦罪誅殺,目的是殺一而做百,震懾其他的趙氏子弟。
「唯。」
曹季接了命令,拱手退下,前去處理這事。
吳廣則有些煩悶的揉了揉太陽穴。
將南逃的幾個趙氏子弟殺了並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趙氏在河北立國近兩百年,如果算上之前為普之大夫的時間,更為久遠綿長,幾百年下來趙氏繁衍出去的各支脈人數非常多。
現在六國復了四國,肯定會有許多趙氏子弟看得眼饞,欲學趙煥行事。
而趙氏在河北立足這麼久,絕對會有許多死忠擁戴,他們或許沒膽子公開反叛,可背地裡搞事也足夠噁心吳廣了。
趙氏的事情不能不管,如何解決又是個難題。
吳廣總不能學秦始皇殺燕王族那樣趕盡殺絕吧,
趙氏子弟人數眾多,分布河北各郡縣,許多人還成了當地豪強。一旦大肆捕殺,會招致劇烈反抗,都不用出兵滅秦了,自己內部就先亂成一團。
就算真能殺光趙氏,吳廣的名聲也將受到重創。
不僅在河北失去人心,更會背上殘暴的罵名,這是非常不利的事情。
「傳徹、陳平、李左車前來。」
吳廣吐了口氣,讓守在殿外的侍從下去傳令。
他準備召諸位謀臣前來商議,將這個煩人的問題丟給他們。
邯鄲郡,信都。
六月的陽光照落在一座古舊的大宅。
宅院中有一亭台,四角攢尖,周圍花草簇擁,頗有韻味。
一個老者高冠大袖,正於亭中撫琴而唱。
「藿藿竹竿,以釣於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
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琴聲婉轉,配上老者低沉的聲音,有一股淡淡哀愁蔓延於亭園之中。
《竹竿》是衛風中描述衛女遠嫁而思念家鄉的詩歌。
老者於異地他鄉唱此詩歌,同樣也是在藉此抒發內心的情感,
腳步聲自遠處走來。
很快,很用力。
「大父!」
衛方大步走入院中,迫不及待的叫道:「大父,正如你所料。吳王宣布建國後。有趙氏之人不滿,不僅公開口出怨言,還有人竟然欲南逃投秦,今已經被唐王以投秦叛國罪誅殺。」
滿是哀怨的琴聲突然一頓,
衛角雙手離開琴身,沒有回頭,而是看向亭外的天空。
陽光明媚,晴空一片。
作為曾經的亡國之君,衛角理解那些趙氏子弟的想法。
趙國滅亡才二十年,時間並不算遙遠,在四國如今皆復國的情況下,肯定會有許多趙氏子弟受到影響,想要復立自己的國家,為此做出一些危險舉動也是正常情況。
趙氏子弟必然會給唐王帶來一定的麻煩。
而這,正是衛角等待的時機。
他轉頭,對衛方吩咐。
「備馬車,吾等前往邯鄲,去拜見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