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走後,天色逐漸昏暗,李斯激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畢竟是當年弄死了韓非的政壇老手,他仔細思索,總覺得此事還有些疑點。
以趙高在二世皇帝登基後的所作所為來看,似乎不是為大局著想的人。今日卻義正言辭來找自己,滿臉憂國之態,顯得很不尋常。
「或許是關東叛亂之勢太大,之前叛軍殺進關中時將他嚇住了。現在少榮雖得連勝,可齊、魏先後復國,叛軍之力依舊不可小。故而趙高願助吾等先將關東之局勢穩定下來。」
李斯授著白須,微微點頭。
他覺得這個可能性還是挺大的。
而且不管趙高打得是什麼主意,李斯如今除了倚仗他之外其實沒有多少選擇皇帝不上朝,關閉宮門不見朝臣。沒有皇帝的召見,外臣是不得踏入宮中一步的。
上書奏事難有回應,李斯想要見皇帝之面,就只能走內臣幫忙通傳的路線。
「不管趙高心思如何,只要他能助我入宮見到皇帝,當面進行說服,那此人便是吾之臂助。」
李斯伸手在頭顱兩側揉了揉,緩解了因思考帶來的脹痛感。
低頭,看著纏繞在掌指間的白髮,李斯略有些失神。
老了。
今年七十三歲了。
他現在唯一的念想,大概就是讓這個帝國重新走上正軌。
李斯的等待並未持續多久。
趙高說到做到,兩日後的一個下午,就派人前來通告李斯。
「皇帝正閒居,還請君侯前去宮門求見。』
聽到傳信,李斯大喜過望,忙整理衣衫儀表,乘車前往皇宮求見。
巍峨殿宇,佇立渭水之畔。
一間華麗的宮室中,正橫亘著一特製的巨大床榻。
六個女子雙膝跪於榻上,身體前傾,
她們身上各著齊、楚、趙、燕、魏、韓之裙裝服飾。
啪!
「你韓國服不服?」
二世皇帝一巴掌拍上去,神色興奮。
「服了,韓國服了陛下。」
韓裝女子嬌聲叫了一句。
二世皇帝大笑著,轉身騎到另一女子身上。
「你魏國服不服?」
魏裝女子順勢趴在榻上,輕哼道:「服了,魏國也服了陛下。」
「哈哈哈,看朕今日就要繼始皇帝之業,征服六國,一統天下!」
二世皇帝暢快大笑,興致上頭,他準備亮出刀槍,與這六國之輩進行一場廝殺大戰。
殿外有腳步聲響起。
「陛下,李丞相在宮外求見。」
笑容僵在臉上,二世皇帝征服六國的事業被人打斷,滿臉怒。
「李丞相?他這時候來找朕作甚?」
侍者小心道:「李丞相言有要事求見陛下。」
「哼,什麼要事能比得上朕一統天下的大業,讓他回去,就說朕不見。」
二世皇帝正要一鼓作氣干翻六國,哪有什麼心情去聽一個老頭子囉嗦。
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讓侍者打發李斯回去。
片刻後,李斯在宮門外聽到侍者傳話,一臉然。
皇帝不見他?
他鼓起勇氣,詢問侍者皇帝的情況。
這侍者早已受過指點,言:「皇帝適才得閒,然現在正忙於事務,還請君侯回去吧。」
至於皇帝在忙什麼事情,侍者不言,李斯也不好繼續追問。
不過侍者的話證明趙高所言非虛,這位郎中令確實是在幫自己勤見皇帝。
李斯只能暗嘆自己倒霉,怎麼就偏偏錯過了皇帝空閒的時間。
他又在宮門外站了半響,最終哀嘆著轉身離去。
秦宮深處,有一座高台聳立。
據說始皇帝在世時,常喜歡立於此處,遠眺宮門景象。
現在這高台上正有一身影站立。
望著宮門處代表丞相的馬車緩緩調頭,向渭南行去。
趙高嘴角勾起燦爛的笑容。
這樣的事情再來上幾次,二世皇帝一定會對李斯感到極度厭惡。
心中厭惡,就會失去信任,而失去皇帝的寵信,他想要扳倒李斯就更容易了不過這只是小道,想要對付李斯這種朝中重臣,這點小動作是遠遠不夠的。
而他趙高也為此準備了殺招。
「李斯之子李由為三川郡守,盜賊周章率兵過三川而入關中,如此順利,怕不是有李由在暗中與其勾結。否則為何諸郡守丞大多戰歿,唯他李由尚存?」
「賊首陳勝,陽城人也。吳廣,陽夏人也。皆乃李斯故鄉上蔡之傍縣,算起來還是同鄉呢。說不得有書信往來,得好好查一查才是。」
趙高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皇帝近侍中有一職官名為謁者,其執掌宮廷禮儀及傳達通報等事務。
同時謁者還常常作為朝廷的使者被派到關東之地,執行調查和通報的事項。
郎中令,正是謁者的主官。
若派謁者出使,前往關東調查,結果如何,還不是他趙高說了算。
有了謀反之罪在,又因進諫之事失了皇帝的寵信。
李氏一族前路如何,已經可以想像。
趙高微笑著轉向東方。
章邯是李斯的人,若是在東方大勝,等到日後平定叛亂歸朝,定然會助長李斯之權勢。
無所謂了。
他趙高已經出手,會在章邯平定叛亂前幹掉李斯,這樣就算章邯立下再大的功勞,朝中無人,也只能仰他趙高鼻息。
至於關東戰事,趙高一點都不擔心。
「吳廣小賊被王離壓在漳水一線,覆滅只在旦夕之間。」
「賊首陳勝,已被逼至絕境,傳首咸陽恐怕也就這一兩月間了。」
泗水郡,蘄縣。
「秦嘉鼠目之輩,不識長遠,在這種時候竟然拒絕不穀的求援,想著擁立什麼景氏之人。呸,殊不知不穀若亡,那章邯率秦軍東進,他們還能活嗎?」
楚王陳勝在屋中怒吼連連。
上個月章邯兵臨陳縣,陳勝選擇了戰略性撤退。
蔡賜死守城池,拖延章邯大軍。
陳勝則趁機率領數千精兵來到泗水郡,與東邊的鄧說、王畔等人匯合,三人兵力加起來有四萬左右,這給了陳勝一點信心。
如果周邊的勢力都前來支援他,一起共抗秦軍,那未來如何還不好說。
可惜派出去求援的使者沒有一個帶回來好消息。
占領東海郡的秦嘉、朱雞石等人當場拒絕陳勝的請求,甚至還對使者取笑。
「陳勝一氓隸之徒,竟敢竊居高位,自號楚王,真乃天下間最為可笑之事。
今日大敗,理所當然。楚王的位置,是他一個下賤農人能坐的嗎?』
據使者聽聞,秦嘉與一個叫做景駒的楚國貴族混在一起,似乎有擁立景駒為楚王的心思。
這讓陳勝無比氣惱。
可惜他現在除了生氣和饅罵外,什麼也做不了。
除了秦嘉,位於泗水郡北邊的幾個反秦小勢力,對陳勝的求援也沒幾個好的回應。
或是回以兵少不敢來,或是回信說正和當地秦軍戰無法抽身。
其中那個占據沛縣,叫做劉季的小勢力頭領,最讓陳勝印象深刻。
此人竟然說自己生病臥床,無法領兵來援。
連生病這種藉口都能說出來,這般敷衍的態度將陳勝都給氣笑了。
有回應都還好,像江東項氏那邊不見使者,直接當陳勝不存在,更別提什麼支援的事情了。
除去東邊的勢力,西北方的魏國因為被秦軍阻隔,陳勝無法判斷魏咎是否出兵了。
當鄧說率萬人北上阻擋章邯,被秦軍擊破後。
陳勝,已經到了孤立無援的地步,處於生死存亡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