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二年,一月初。
時已入春,然北地溫度未升,依舊是寒風呼嘯,吹得人直打哆嗦。
野王以北的崇山峻岭間,孔道如絲,豌盤繞。
有一座關隘扼守於此,隔絕上黨與河內兩地。
這裡就是後世所言太行八陘之一的太行陘,其山勢險峻,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秦昭王四十五年,白起伐韓國野王,野王降秦,這條險道被秦國占據,秦軍將北邊的上黨郡和南邊的韓國本土隔斷,使之成為一塊飛地。沒有了韓國本土的支援,上黨淪陷已成定局,上黨郡守以地降趙,之後便引發秦趙長平之戰。
那一戰說明這條太行險的重要性,只要占據此地,則上黨河內兩地不通。
如今關隘上有赤旗飄揚,關下則是一片黑色身影涌動,密密麻麻向著關卡進攻。
鼓聲震動大地,予戟相互碰撞。
王離著一身精緻甲衣,頭上冠高高豎立,站在後方一處高地,眯著眼晴打量前方戰況。
「君侯,我軍這幾日已數次殺上關牆,叛賊抵禦越發無力,看來這兩日就能破關而入。這是最後一道關卡,打下這裡,吾等將直接殺入河內,讓那些叛賊知道君侯的厲害!」
其心腹郭雍在旁低語,聲音帶有喜色。
王離點了點頭,臉上卻無什麼笑意。
他在這裡堵得太久了。
原本的歷史上,因趙國內亂的緣故,王離這個時間點已經占據了上黨、河內兩郡,不僅率大軍東向攻趙,甚至還有餘力派兵南下支援河南戰場。
可在這個時空,有了吳廣這個攪局者,燕趙並無亂象發生。
上黨河內兩郡更是由能力較強的張耳、陳餘鎮守,二人憑著兩郡之力硬生生將王離的攻勢從十一月拖到了一月。
拖延下來的這段時間,吳廣在趙地施行內政,安撫黔首,徵兵練卒,修造長城,每過去一天,吳廣手中的力量都會增長一分。
秦軍方面,王離心中的怒火同樣是每日都在往上增長。
特別是當章邯在河南大殺特殺,一路攻城略地的消息從河東方面繞道傳過來後,更讓王離怒火倍增。
「章邯壞我大事,要不是他搗亂,我早就拿下河內了!」
王離很生氣。
他已經知道章邯在滎陽大破楚軍,殺楚將田臧、李歸的事情了。同時也知道了他對面關卡里防守的楚軍就有一部分是被章邯趕過來的。
伍徐部兩萬餘人被章邯驅趕,北上河內助張耳共同抵擋他王離!
沒有伍徐這兩萬多兵卒的加入,張耳絕對擋不住秦軍的攻勢。
所以說他王離被堵在太行山道里這麼久,章邯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既然在滎陽打了勝仗,怎得不派兵北上把河內給打了,這一來我也可早點南下。哼,章邯這廝只知爭功,只想著去捉陳勝,全不為大局考慮!」
王離念及此處,越發氣惱。
章邯在滎陽勝戰之後,把伍徐趕到河北給他王離添了不少麻煩,章邯自己卻是絲毫不管,直接調頭南下去陳縣打陳勝。
想到章邯在大河以南多次大勝的戰績,又想到自己困坐太行的局面,王離就恨得牙根直癢。
他死死盯著前方那座離陷落不遠的關隘,低語道:「等著吧,此關一破,我便可殺入河內,屆時我王離當如出山猛虎,天下誰人也擋不住!」
關隘中。
兩位守將面帶喜色。
「吳校尉處傳來消息,徙民和各城府庫的錢糧已到朝歌,即將進入邯鄲境內,吾等可以撤了!」
說著,伍徐長吐一口氣。
「是呀,終於可以離去了。』
陳餘點頭,感覺自己繃了近兩個月的神經總算可以放鬆一些了。
面對王離大軍的猛攻,兩人壓力非常大,
他們手下的兵都是戰敗之後的殘卒,沒有多少士氣,甚至還有一點點恐秦。
張耳在河內徵召的兵卒也不太行,多虧了吳王后續支援了他們一部人馬才能守到現在,可在秦軍猛攻下還是顯得岌岌可危,守不了多久。
如今則沒有守下去的必要。
河南秦軍欲在平陰渡河北上,張耳和吳王派來的兵馬搶先絕了對岸河津,將秦軍登陸河北的時間從十二月底硬生生拖到一月初。
現在已拖不下去。
黃河那麼長,不是只有一個上岸地點,防是防不住的,
而一旦秦軍上了岸,以他們的數量,除非吳廣願意在河內與其決戰,將全部軍力一起帶出來,否則河內平原沃野是絕對擋不住這支秦軍的攻伐。
河內成了被秦軍南北夾擊的死地,腹背受敵。
既然擋不住,那就只有撤了。
「今日先將秦軍擊退,吾等再留一支斷後之卒,命他們於關上多豎旗幟,以做疑兵。吾等則於夜間遁走,待明日王離反應過來,也是追之不及!」
伍徐、陳餘商量既畢,二人抖數精神,上關牆指揮戰鬥,死命抵擋秦軍的進攻。
到黃昏日落,秦軍收兵回去。
關內楚軍開始進行撤離準備。
北邊陳餘、伍徐接到撤退命令的同時,
在南邊負責絕河津以抵擋秦軍的張耳,也收到了秦軍在上游三十里登岸的消息。
這麼長的距離,他是來不及率兵趕過去的。
就算急行軍趕去,手下兵卒早已疲累,不僅將秦軍趕不走,還有反被秦軍擊破的可能。
「到離開的時候了。」
張耳長嘆一聲,舉目掃視四周。
原野遼闊的肥沃之土,一條大河在南邊洶湧流淌。
他張耳曾經率領三千人將河內拿下,意氣風發,以為將要干出一番大事業。
哪知道他才剛在河內站穩腳跟,就面臨被秦軍四面壓境的窘迫局勢,直到今日將完全放棄此地。
「我會回來的。」
張耳輕聲道。
「我會跟著吳王的大軍回來,重奪此地!」
張耳駕馬離去,帶著魔下兵卒向邯鄲方向撤退。
野王、河雍、懷縣、邢丘、山陽、修武、朝歌-·
河內郡下屬的諸多城邑都被吳廣軍放棄,眾多兵卒東撤,將早被搬空了府庫的河內郡拱手讓出。
當日秦將司馬欣、董率兵登陸河北。
二人沒有耽擱,按照上將軍章邯的指令,立刻兵進野王,他們要從此處北攻太行山險道,以助王離大軍南下。
司馬欣率萬人為先鋒,帶了五日之糧,渡河之後馬不停蹄直奔野王。
出乎他們的意料。
這一路行來,司馬欣並沒有遇到任何叛軍的抵抗,沿途鄉邑幾乎不設防,與之前張耳率兵絕河津,死命抵擋他們登岸的情形完全不同。
「司馬長史,叛賊在上個月就開始徙民北遁,並且將各城府庫中的錢糧都搬走了。」
司馬欣在路上了解到這個情況,臉色大變。
叛軍被嚇得逃跑,將河內的城池拱手讓出,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收復一郡,這自然是件大好事。
可吳廣將所有城池的府庫都給搬空了,他們吃啥?
南岸的敖倉囤積著大量糧食,足夠秦軍吃上很久,可那是在大河對岸啊!
司馬欣這支部隊想要通過敖倉補給,需要在南岸讓輔卒民夫將糧食從倉庫運到河邊,排隊坐船過河,然後在大河北岸安排民夫將糧食運轉送到前線來,這一來一回非常消耗時間,且運糧隊的速度比前方的戰卒行軍慢多了。
如果叛軍據城死守,司馬欣攻城的時候也就順帶等著後方糧草抵達可現在叛軍盡數撤走,前方通往野王的道路大開,可以急行趕路,總不能在這種情況下還停軍不前,專門等著後方糧隊吧?
最好的辦法是就食於沿途城邑。
當司馬欣率軍抵達野王時,臉色很不好看。
「吾等野王之民恭迎將軍。吾等被叛賊欺凌日久,今將軍率兵前來解救,對吾等而言,真如久旱逢甘霖啊!」
「是也,吳賊殘暴,吾等受其苦日久。只等大秦義兵來此,單食壺漿相待!」
「將軍威武,大秦威武!」
韓喜帶著一眾野王豪族、三老、名士在城外恭迎司馬欣的到來。
面對這一眾笑臉。
司馬欣冷冷道:「這野王城中是有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