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風帶著冷冽掃過上黨。
一如陳餘此刻的心情,冰冷刺骨。
自從周章死後,天下間壓力最大的人當屬他無疑。
「二十萬秦軍啊—」
陳餘自從被任為一軍主將,率領偏師攻略上黨以來,那是十分的愜意。
上黨本為韓地,後來秦國攻韓,截斷了韓國本土與上黨之間的聯繫。韓王欲獻上黨給秦國,以示討好,結果上黨郡守馮亭不願,反獻給趙國,最終秦趙相爭此地,打出了一場驚世的長平之戰。
上黨之地如此重要,吳廣便給了陳餘三千偏師,命他奪取此處。
當地人本就對秦國無好感,長平戰場的累累白骨不停提醒著他們秦人的殘暴。
現在關東反秦大勢已成,陳餘帶兵一來,上黨之民便多舉旗響應。
一個月的時間,陳餘攻取了上黨郡大部,連郡治長子城也被拿下,手下兵力達到了兩萬餘人。
同時他的頸之交張耳,藉助魏人豪俠的名聲優勢,也順利攻取了上黨以南的河內郡,兵力有兩三萬人。
兩人此時正是春風得意,哪知道就在此時傳來了王離率二十萬秦軍東渡的消息。
既是意料之中,又是預料之外。
楚軍若打下河東,便可威脅關中腹地,秦軍定然會派人來防禦,這是意料之中。
可秦軍的數量又在預料之外。
河東尚在秦軍手中,中間又有大河為阻,這裡的形勢遠不如南邊的函谷關危急。
陳餘和張耳加起來才幾萬兵。
南邊的周章手裡可是有十幾萬大軍啊,還曾經打破函谷關,兵臨驪山腳下。
這怎麼看都比他陳餘和張耳威脅大吧?
按照他們兩人的想法,王離這邊更有可能是派一支偏師駐守河東,以安邑重城抵擋他們的進攻。秦軍主力則是南下支援函谷關局勢,先擊破周章的楚軍和解了滎陽之圍後才會來對付他們。
哪知道秦人想法和他們不同,王離竟然率主力向著他陳餘迎面撲來。
「將軍,秦軍已破銅(di),王離分兵略取他城,其主力則向著我長子城進發。」
親信夏說(yué)帶來了一個極度不好的消息。
陳餘臉皮抽了抽。
銅一破,那秦軍離長子就不遠了。
「我已派使者向吳王求援,可據邯鄲方面說,吳王此時正率大軍在薊城,他若領兵來援,需要多久?」
陳餘側首看向夏說,此人是河北本地人,對燕趙形勢比他陳餘要熟悉的多。
夏說苦笑道:「薊城距離邯鄲有千里之遙,從邯鄲至於上黨,又有數百里路程。使者晝夜兼程,換馬趕路一日能跑三四百里,可大軍行進比不得輕騎飛馳,
一天數十里也就差不多了。將軍想要得到吳王支援,至少得一兩月以上。」
一兩個月。
陳餘嘴角抽了抽。
吳王的主力距離太遠了,現在還在從薊城南下的路上,無法派兵支援,這是誰也無法責怪的事情。
但撤又是不可能撤的。
吳王任他為將,讓他帶兵攻略上黨,已是重用信任,現在陳餘要是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一仗不打就棄城逃跑。
先不說這樣撤回去後會不會被軍法處置,就說這樣已是壞了自己的名聲。
豪俠立世,靠的就是名聲二字。
名聲沒了,陳餘哪怕還活著,從社會層面上也算是一個死人。
沒有上位者會想用這樣的人。
「吳王主力皆在燕地,邯鄲雖有些守軍但這時候肯定不會前來援我。能救我者唯有張君。」
「他在河內收聚的兵力不少,如果率軍北上來救我,屯兵於外,與我長子城形成椅角之勢,必能牽制王離部分兵力,如此則可減輕城防壓力,讓吾等守到吳王來援。」
陳餘略一思索,便尋到了一條求生之路。
他轉頭盯著夏說,低語道:「你持我印信前往河內,告知上黨危情,請張君速速帶兵來支援。」
「將軍放心,我定稟告張君此地之危急,請他來援!」
夏說知道形勢危急,立刻拱手領命,轉身下去。
片刻後,夏說帶著一隊騎兵出了城門,往河內方向奔去。
陳餘站在城頭,看著數騎遠去,揚起一片煙塵。
他喃喃道:「張君,上黨之存亡安危,便繫於你身上了,還請速來相救。」
夏說以輕騎直奔河內,欲求援兵。
可秦軍的速度明顯更快。
當夏說離開兩日後,陳餘站在長子城北部的牆垣上,一抬眼就能看到遠處那片無邊無際的黑雲正在向他鋪天蓋地的壓過來。
黑旗蔽空,矛戟如林。
俗話說人過一千,遮雲蔽天,人過一萬,無邊無岸。
王離分兵攻略他城後,這支向長子城壓來的黑甲大軍依舊有十多萬人。
其遠遠望去扯地連天,往北看不到邊。
這般景象給長子城的守軍帶來了極大震撼,許多人臉上露出怯意。
「秦軍殘暴,素以人頭論爵。今日城破,必定斬爾等頭顱以為軍功,淫爾等妻女以樂軍心,殺爾等子孫以絕後患。爾等若欲求活並保全家族,唯有死戰而已!」
陳餘站在城頭對著眾兵卒高呼:「吳王大軍不日將至,河內張君亦有兵卒十萬,早晚來援,吾等只需堅守城池便可贏得勝利。爾等當隨我陳餘誓死抗秦,與暴秦血戰到底!」
有陳餘這位主將親自鼓氣,又聽聞吳王和張耳的援軍要不了多久就能抵達再加上秦軍素來殘暴的名聲,城中兵卒和黔首也被他鼓起勇氣,紛紛跟著高呼。
「誓死守城!」
「與暴秦血戰到底!」
「哼,一群六國賤民,也敢抵我大軍。」
長子城外,秦軍主將王離冷漠的盯著遠方城池。
那裡人影晃動,守軍準備好了各種守城器械,並以弓弩射退了勸降的秦軍使者,將頑抗到底的態度表現的很堅決。
既然不識好歹,那王離自然不會客氣。
他東渡之後,先是分兵三萬去封鎖太行和攻井陘關,南下上黨途中又先後分兵兩萬去攻屯留、襄垣等小城。
現在王離手中還有十五萬大軍,輔卒占比不少,但精銳戰兵的數量依舊遠超城中守軍,這是壓倒性的兵力優勢。
「歸師勿遏,圍師必闕。」
「蘇角,布營壘圍北、西、東三面,將南門放出來。同時令軍匠打造攻城器械,三日後攻城!」
王離冷冷開口,下達了相應軍令。
長子城是上黨郡治,為中樞要地,他必須要拿下這裡,才能在南下攻取河內時保障後方無患。
此城,他必得之!
河內郡,野王。
張耳正屯兵於此處,準備收河內西部數城的兵卒。
他現在魔下有兩萬多接近三萬的兵卒,實力比北邊的陳餘要強上一點。
但張耳現在的心情很不好,甚至與陳餘相比也不多讓。
倒不是因為他憂慮北邊王離的二十萬秦軍,而是因為一條從大河以南傳來的消息。
「秦將章邯率兵出關,於曹陽大破楚軍十餘萬,又追至浥池,殺周將軍,今已率兵進擊洛陽。」
謀士貫高聲音低沉,向張耳稟報了大河以南最新的局勢變化。
河內郡與三川郡隔大河相望。
等秦軍掃平了南邊的三川郡楚軍,就有極大的可能渡河北上,直接打張耳所占據的河內。
秦將章邯太可怕了,先破十餘萬楚軍,接著又殺大將周章,一路向東無城不取,無軍不破,滎陽以西的楚軍在他面前如同土雞瓦狗,連抵禦一下的能力都沒有。
照這樣下去,怕是滎陽的伍徐部也擋不住秦軍的進攻,
滎陽之圍若解,那章邯就很有可能渡河北上,到時候他張耳打得過嗎?
每想到此處,張耳便汗流瀆背,有種大禍將至的感覺。
他可不認為自己的實力比得過周章那十幾方大軍。
「秦軍若來,吾危矣。」
就在他對河南局勢感到憂慮,深怕秦軍北上將他掃平的時候,又接到短兵票報,言有使者自上黨而來,求見於他。
是摯友陳餘派來的使者,張耳自是不會怠慢,忙叫人將夏說請入帳中。
只是他沒想到這夏說一進來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向他長拜不起。
「張將軍,今秦將王離率大軍南下進逼上黨,陳將軍困守於長子城,恐難以抵敵,還請將軍念昔日舊情,速速率兵前往上黨相救!」
聽聞此語,張耳臉色猛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