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的飛快,至皇城東南門前停了下來,老胡跳下車,趴在城門縫和裡邊的人低聲說了幾句後又小跑回來,到車窗前道:「廠公,他不在」。
「那就去承天門外,他必在那」常宇在車中懶洋洋的說道。
老胡上了車揚鞭:「廠公咋就那麼確定呢?」
常宇輕笑:「方三這傢伙吧,雖有點狡猾,不過做事特周到,我說他在,他就在」。
老胡輕笑,不言語,心中卻有些小嫉妒,揚鞭加快速度朝承天門趕路,經過剛才之事,他心中已無恐懼,知常宇早有準備,且此時在皇城根,偶見巡邏衛兵,那賊人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承天門(天安門)外便是千步廊,兩側全是機要部門的衙門,雖未強制要求尋常百姓不得靠近,但老百姓也不會隨意過來溜達,畢竟皇城大門口,戒備森嚴,那些衛兵脾氣暴躁,順眼了呵斥你幾句,不順眼拉過來就一頓爆揍,你還沒地方告狀去。
馬車到了玉河北橋,順著皇城根轉向正西,老胡駕車望著街南邊的幾個衙門,突然道:「廠公,您說那位大人會不會此時就在兵部衙門裡呢?」
常宇聞言,掀開車簾探頭往南望去,這裡千步廊的東側靠近皇城根,宗人府,兵部,吏部這些六部衙門向南一對排開,眼前在宗人府東邊的這個就是兵部的衙門。
「不可能的」常宇搖搖頭,放下車簾。
「到了」老胡停下車,然後快步朝承天門口跑去,不一會便帶了一個人急匆匆的跑來:「見過廠公」卻正是方三。
眼見方三凍得渾身哆嗦,常宇招呼他上車取暖:「可見到史大人?」
「見到了,不過他從乾清門出來時已過亥時(晚九點)了」方三趕緊道。
「這麼晚?」
常宇有些意外,若非有要事,皇帝很少留大臣在後宮那麼久的。
「是的,小的見史大人出來,便向前說明來意,只是史大人說,改日再拜見廠督大人,便急急離開,小的沒轍,見他出了宮,也趕緊跟了出來……」
方三出了宮,跟著史可法去了落腳店,便在承天門候著常宇,這一候就是一個多時辰,倒也夠堅持的。
「所以史大人此時在前門外是吧」常宇問道,方三使勁的點點了頭:「來福一號上房」
常宇微微點頭,著老胡立刻出城去前門。
承天門南方就是大明門,是去往正陽門最近的路,但千步廊那是皇帝走得道,若是行走可在千步廊兩側走,但趕著馬車走,那可就是大不敬了,老胡不敢,常宇也不敢,所以只好在回去繞一圈奔著正陽門駛去。
車行至正陽門前,老胡跳下車走進門洞和守兵說著什麼,而方三也下令車走到車後對著黑暗中招了招手,不一會便見幾人走了過來,卻是錦衣衛的人手。
「督主說今晚辛苦大家了,他要出城你們就不用跟著了,這點銀子拿去給兄弟們當酒錢」方三說著掏出一錠十兩銀錠遞了過去。
「可不敢,護衛督主乃卑職們份內之事」幾個錦衣衛連忙擺手。
「督主賞的,就收下吧」方三不耐煩的說道。
幾個錦衣衛臉上有些不好意思,搓著手接了過去:「謝過督主,謝過這位公公」。
馬車出了正陽門,景象霍然一變,別的不說便是燈光就比內城通亮了很多,畢竟前門外大珊欄這塊可是京城有名的紅燈區,夜雖已深,靡靡之音不絕,雖不及後世霓虹那般炫彩,但精彩不減。
來福客棧和悅來客棧在古代那可是全國連鎖的老字號酒店,靠近正陽門外便有這麼一家,前店後院,五星級別。
所謂一號上房是個獨立的小院,幽靜雅致,但也物價不菲。
此時小院內的主客房隱約透出燈光,如此深夜何人竟是無眠?
房內,燭火如豆,一個中年男子端坐床前桌邊,桌上有書有茶,男子時而飲茶,時而看書,時而放下手中書盯著燭火皺眉沉思。
這中年男子不是別人,便是大明朝最後一個脊樑,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
。
歷史上,賊軍北上圍困京城之際,崇禎帝下旨讓吳三桂,劉澤清等人進京勤王,然則除了唐通帶了八千人馬進京外,餘人各有藉口,遲遲不來,而史可法卻是沒有被召自發領軍進京勤王,奈何路還沒走到一半,京城便失了,聞崇禎帝上吊自殺,悲痛欲絕!
如今,就在太原告急之時,崇禎皇帝因太子異夢,果斷撤掉朝中一些大佬,急召史可法入京補缺兵部尚書一職。
接到詔書,史可法立刻收拾行李,匆忙北上。
古時大臣上任要拖家帶口的,史可法身居兵部尚書自不可免,但其聞知西北兵事緊急,朝中動盪不安,於是讓家眷後行,自己先行出發。
饒是如此,這千里之遙,冬天運河冰封,僅靠車馬,竟也近半月方才到京,而此時常宇已在太原一戰成名,大捷而歸。
剛進京城,不顧風塵僕僕,史可法便去吏部報導,留隨從在大明門外相侯,著其先尋一客棧落腳。
古代官員,不管是地方的還是京官朝廷一律不分配房子,都要自己解決,而且大部分都是租房子。
沒錯,的確是租房子,和現在北漂沒啥兩樣,所謂將軍租房,丞相買屋就這意思。之所以這樣做出於很多考慮,官職調動頻繁便是之一,畢竟那年頭還沒炒房子的概念,沒事也不會在京城買套房子放著,且大部分都買不起。
所以在明朝很多剛進京的大臣都是選擇住旅店或者為了省錢住廟宇,畢竟明朝的官員普遍低薪,生活拮据,且很多時候都以糧或者其他桌椅雜物代發薪水,那時的官員真的大部分都是窮逼。
史可法沒想到吏部報導後就被立刻皇帝召見,且時間如此之長,待遇之高,皇帝除了設宴請他搓了兩頓外,還私下和他談了不少人和事,這讓他受寵若驚之餘也有很大的震撼。
這一天他吸收了太多的見聞,尚未來得及完全消化,離開時還是雲裡霧裡,剛出乾清門便被一個太監攔住,低聲說了句:「東廠廠督請尚書大人一述」。
聽聞廠督這兩字,史可法不由打了冷戰,從他剛進京就耳聞這人,到吏部報導時候又聽了些,待到乾清門外排隊的時候還是聽到他,見了崇禎帝後說的還是他。
這人……
他暫時不敢見,特別是初來乍到這會。
出了宮,急匆匆的到大明門外見了等候多時的隨從,然後到了來福客棧。
「怎會如此浪費?」眼見這排場,史可法傻了眼,他生性簡樸,不喜奢華,便怒斥隨從。
隨從便不再隱瞞,說是午時宮裡出來的人安排的,他們以為是皇帝的對老爺的厚愛,也沒多想,便應了。
宮裡人?史可法也雲裡霧裡,他在京城少有舊故,且即便故交心意也不可能托宮中之名,但他在宮裡實在沒啥熟人啊,太子?今天第一次見,幾個王爺?沒見過,皇后,公主,嬪妃更不認識一個,
太監……不可能,
也許真的是皇帝的安排的,史可法想到今天崇禎對他的態度,推測也是極有可能,加上天色已晚,又是疲憊便也只好住下了,準備明日進宮謝主隆恩去。
一番洗漱後,疲憊減半,便取了書看,順便消化今日見聞,這時候慢慢緩過來勁,難不成真的是那太監所為?
一想到那太監,史可法便有種莫名其妙不可言喻的感覺。
早上剛進京城的時在街邊吃早點,便聞坊間議論,東廠新冒出來一個太監頭子,心狠手辣,連勛貴得罪他都照死的整,什麼上門打人,甚至捉到錦衣衛詔獄用刑,聽的史可法眉頭直皺,東廠啥時候又冒出了個大頭子,皇帝是怎麼想的,難道魏忠賢當年的教訓已忘記了麼。
然則很快那些百姓又開始扯,那些勛貴平日作惡,有人整治真是大快人心啊,且那大頭子不光會整治惡人,還會打賊人,說他督軍太原,率十萬大軍死磕闖賊百餘萬,身先士卒,殺敵無算,終是打的賊人逃竄,保太原平安。
太原平安了,賊軍退了?真的是這太監頭子建的功?史可法一臉懵逼,他這半月只管趕路,加上古時沒有網絡沒有微博消息閉塞,太原之事根本沒有傳到他耳朵里,倒是京城每天都有太原的消息快馬送來,加上有心人有意無意的散播,京城百姓個個都快成說書的了。
到了吏部報導的時候史可法有意探聽,結果吏部的官員一聽東廠大頭子的名頭立刻變成說相聲的了,吐沫橫飛滔滔不絕,直說那太監心狠手辣,無惡不作,上任不久弄得人怨天怒,但若問詳情,卻無人說的出了來,甚至很多人沒見過。
待到乾清門外排隊面聖的時候,和那些官員寒暄之際,又聽聞不少,這次聲音有別,談論的是太原之戰,有的說那太監為人雖囂張跋扈,但太原一戰功不可沒,有的卻說其以督軍身份卻鳩占鵲巢架空周遇吉的指揮權,甚至違抗軍令造成不必要的傷亡,且其竟然殘忍屠殺俘虜數萬人,影響極壞,其人可誅!
史可法年已不惑,又久在官場,對一個人的判斷早已不是人云亦云的青頭,此時他已經對這個太監頭子有了興趣,但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尚卻一個完整的判斷,但以眾臣對此人評判,絕非善類,不過他文官出身,對太監和東廠本就有天生的厭惡感,所以總體來說他對常宇的印象也非常不好。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見了崇禎帝後,又聽了有關這個太監頭子的更多事,且更加詳細,出宮之後,已然懵了。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篤篤篤,如此深夜有人叩門,卻是隨從:「老爺,外邊有人求見……」說著走近,低聲說了幾句,史可法蹭的站了起來,一臉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