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富坊普恩寺附近一座大宅前,老胡吁的一聲停下馬車,扭頭低聲道:「廠公,到了」。→
常宇嗯了一聲,從車內探出身來,見宅門上書駙馬府,宅門邊牆上插著白幡,門前冷清不見人影,宅門緊閉。
輕輕敲了幾下門,不一會咯吱一聲,大門開了條縫,一個家丁探出頭皺眉道:「你誰?」
「煩請通報一聲駙馬爺,常宇來上香」。
「我家老爺說了,誰都不見」家丁有些不耐煩的就要關門,常宇伸腳擋了一下:「你就說常宇來上香,你家老爺必見!」
家丁看了他幾眼,轉身走了。
常宇背著手宅門外,四下打量,鞏永固多才,且人緣好,又深得崇禎信任,此時怎如此冷清,想來想去只有兩個可能,第一樂安公主病逝多日,來此弔唁的人早已來過,二來鞏永固夫妻情深,受此打擊,謝絕來客,隻身療傷!
抬頭看著頭上駙馬府那三個大字,常宇苦笑,普通老百姓聽書看戲最津津樂道的應該就是這種戲碼,中了狀元被皇上點為駙馬,轉眼見鳳凰男攀龍附鳳到達人生巔峰了!
然則事實真的這樣麼,其中苦楚又豈是外人知曉,駙馬說白了就是倒插門,只不過插在帝王家,普通百姓若有男子倒插門會遭人看不起,帝王家的駙馬爺同樣會被朝臣和勛貴看不起,且很多時候還不如普通百姓人家呢。
比如婚後公主和駙馬並不是住在一起的,明朝公主是住在城東的十王府,駙馬住在駙馬府,不能經常相見,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這是為了不讓公主和駙馬過分親近,達到防止外戚干政的目的。
且,即便想見還得過管家婆這一關。
管家婆一般由公主生母身邊的宮女充當,負責婚後公主的日常生活起居管理,官方稱呼為掌家宮人。
不要小看這個掌家宮人的權力,駙馬想要見公主都要經過她的批准,甚至每次相見都要記錄在案,啥時候見的,見了做什麼了,甚至啪啪啪都記錄在案。
古代女性受封建禮數坑害嚴重,頻繁召見駙馬會被看做淫邪不堪。所以公主們縱然想念夫君,也不能時常召見駙馬。更何況,負責此事的宮女嬤嬤大多都是內心扭曲、本性貪戀的老女人,如果不討好賄賂她們,就會被百般刁難,使得有情人難得相見。因此,公主要想和駙馬見上一面,真的好難。
比如明神宗時期的壽寧公主,她的管家婆叫梁盈女,公主和駙馬和他的關係不好,她就處處為難,不讓兩人相見,甚至驅使太監把駙馬暴揍了一頓,打的頭破血流,血肉模糊,公主出來勸解也被她罵了一頓,甚至還惡人先告狀,以至於公主幾次向明神宗申訴都被置之不理,氣的駙馬「掛冠長安門去」索性不當駙馬了。
好在鞏永固和樂安公主倒沒出現這種狗血的事,畢竟樂安公主是崇禎的妹妹,朱慈烺的姑姑,且鞏永固又得崇禎信任視為心腹,於情於理沒有管家婆敢太過造次,而且人家兩口子也是出奇的恩愛。
據史料記載,樂安公主死後,皇家要收走一切公主的物件,包括金冊(結婚證書)鞏永固夫妻情深,哭求崇禎什麼都可以拿走,能不能把結婚證留給我做個念想,崇禎被他深情所動,准許他留下金冊。
上門女婿不好做啊,常宇長嘆,抬頭望了天色,已見暮色。
同時聽到腳步聲,剛回首,駙馬府大門咯吱一聲打開,走出幾人,當先一人神色憔悴至極,雙眼紅腫,鬍子邋遢卻正是鞏永固。
「常,常公公!」鞏永固一見常宇頓時情緒再次失控,淚水忍不住崩了出來。
常宇快步迎上去,雙手攙扶,一臉悲傷:「駙馬爺節哀」。
鞏永固用力點點頭,伸手摸了下淚水:「常公公請」。
「請」常宇隨即跟著進了駙馬府。
時至今日,大明國勢已衰,攀附其上的皇親國戚也頹,加上駙馬本就是個無權無勢的閒職,所以鞏永固的府邸並非尋常百姓想像的那樣富麗堂皇,甚至比不得京城中一些普通富戶,不過畢竟鞏永固薄有才氣,府邸雖不豪氣倒也雅致。
常宇跟隨鞏永固匆匆進了府,直奔後堂走去,府上家丁甚少,皆著孝服,只是見到他略顯驚訝,一個少年怎麼還需主家親自相迎,是什麼來頭。
靈堂入眼皆為白色,堂中一副厚棺,棺前有香爐及供果,左右站著五個身材孝服的孩子,常宇知道這事鞏永固和樂安公主的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二三。
取了香,燃了,叩首,插入香爐,鞏永固讓幾個孩子跪下給常宇謝禮,常宇一一俯身扶起,眼中儘是憐愛之意,要知道歷史上這幾個孩子全被鞏永固綁在樂安公主的棺材上給燒了。
偏房內,婢女沏好茶後退了出去,鞏永固依舊一臉悲傷低聲和常宇說著話,心中卻感慨不已,眼前這個小太監月余前還籍籍無名,給他的印象也僅僅是拳腳功夫了得,但是自從在太子府聽聞他那驚世之夢後,一切都改變了,現在竟然成了東廠的頭目,且在前線對敵立下大功,此人難不成真的是天神下凡……
他夢中所言皆以應了,也因為此,太子信任他,皇后信任他,皇帝信任他,連自己也深信於他,此人有勇有謀又有先知之力,你若說他是常人,誰信!
「事情大致便是如此,咱家奉詔回京,闖賊逃竄進入河南,因為避嫌往後之事不便過問,不過想來此時周遇吉定還在太原鎮守,那邊缺糧自是無法追擊,而河南境內已算無兵無將,根本無法抵擋賊軍,中原百姓慘遭蹂躪尚且不說,只恐賊軍順勢進入河北殺到京城啊!」常宇長嘆。
鞏永固心下一驚,他曾聽常宇說過,賊軍本是打破太原,然後分兵兩路一路暢通打到了北京,此番夢境雖有改變,但若讓賊軍從河北打了過來豈不還是同樣後果,大明還不是要滅,何況原本「夢」中賊首劉芳亮的確是從保定一路北上打到北京城的。
「那……」鞏永固有些慌。
「眼下大明能動的兵將太少,能敢攔,攔得住賊軍的已無多,咱家不才,對陣闖賊倒也有些把握,只是眼下不知皇爺怎麼想的,召我回京只是問話,卻不見他用,軍情緊急,咱家等不得,但也沒辦法,先前已和太子殿下說道過,讓他走首輔大人那條線看能否給皇爺遞個話,這邊還請駙馬爺暫時放下哀思,國事當重,能否給皇爺……」
「國事為重,當仁不讓」鞏永固立刻表態,他算是崇禎最信任的人了,和常宇不一樣,崇禎雖然也信任常宇但對他有防範之心,但對鞏永固他是非常了解,有十年以上的信任,幾乎沒有任何防備之心,這也是在賊軍攻入皇宮時,他臨死之前託孤給鞏永固的原因。
兩人當下又竊語半響,見天色已黑,常宇便起身告辭,鞏永固知他還有事要辦,也不多挽留,言明明兒一早便進宮。
出了駙馬府,街上行人變的稀疏,夜色中望了一眼門旁那個白幡,顯得異常瘮人,常宇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便朝對街馬車走去。
老胡見他過來,忍不住呼了口氣,常宇見他臉色慘白,便忍不住的問道:「怎麼了這是,太冷了麼?」
「廠公,您真的不怕麼?」老胡忍不住的四下張望:「小老頭總感覺有人在暗處盯著」。
常宇哈哈一笑,指著不遠處巍峨的城牆:「皇城根下,誰敢那麼大膽!」
「既是如此,咱們早些回去吧,總覺心下不安」老胡準備調轉車頭,皇城的西安門就在北邊不遠,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他打算直接從西安門入宮。
『先不回宮,去東城』常宇鑽進車廂,一頭躺下眯上眼。
老胡一怔:「萬一皇爺召您……」
「自有人來報」車中傳來常宇慵懶的聲音。
老胡便不再言語,揚鞭趕車朝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