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科一語驚醒夢中人。
諸人臉色瞬間大變。
這兩日每個人的腦子裡都有意無意的在考慮這場大戰如何打,是守是攻,幾乎所有人都想著先下手為強,以攻為守。
但卻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事,若韃子先下手為強呢?
其實在常宇入錦州行刺之前,便已得到情報韃子有可能要打塔山,也遣人通報了寧遠的祖大壽,那邊自是調集兵馬做準備,一旦韃子動手,那邊就立刻來援。
可是打援哪有那麼簡單,不是走過場,也不是來了就打,打了就完事,當天去當天回,想啥好事呢。
士兵的口糧,戰馬的糧草,吃的喝的住的用的都要準備,這些不是一天能準備好的,而且這還只是打援若是進攻,那需要的輜重就更多了,火炮,攻城器械,鍋碗瓢盆……而且冰天雪地的你總不可能睡雪窟窿里吧,數萬大軍紮營的帳篷,拒馬,等等。
加上還有近百里地的路程。
但反觀敵軍呢,錦州到松山不足二十里,松山到塔山五六十里,半日就能衝到你家門口,大兵先圍困,輜重源源不斷……
若人家先下手,今晚出兵,明兒就能把塔山圍個水泄不通,讓你出不來進不去,然後便可抽出手收拾寧遠的援兵了!
也就是說,你還在這算計人家呢,就沒想著人家在你援兵來之前突然就殺到家門口,你還如何先下手為強?
估摸著守都守不住。
常宇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目光一掃諸人:「若人家先下手了,咱們怎麼辦?」
「就干他!」屠元哼了一聲,常宇伸出大拇指,你牛逼!
「不然呢,那還能怎麼辦?」屠元哼哼唧唧,側頭看向李慕仙:「道長你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平日就屬你話多,今兒怎麼不吭氣了」。
李慕仙澹澹一笑:「貧道手無縛雞之力,不會行軍布陣也不會打仗,能有什麼辦法」。
「呸,都啥時候了,還耍嘴皮子」屠元沒好氣的說著,常宇擺手打斷他:「李道長說明兒起有三天雨雪!」
「有雨雪又怎麼……」屠元說著眉頭一挑,三天?看向李慕仙:「道長確定?」
「八九不離十了」李慕仙撫須而笑,一臉的得意。
眾人長呼一口氣、
若真有三天雨雪,便可拖延韃子數日,從而讓祖大壽有足夠時間準備,援兵也能及時趕來。
「但萬一不下呢?」姬際可看著李慕仙問道。
這話李慕仙沒法回答,連常宇都沒法回答。
其實他對這種呼風喚雨的法術持保留意見的,三國時諸葛孔明能借東風,現在李慕仙借雨雪也不出奇,當然了,三國演義只是個小說,歷史上諸葛亮並沒有參與赤壁之戰,指揮赤壁之戰的是周瑜,所以也沒有借東風燒曹營這回事,甚至他也沒有呼風喚雨的本事,而是古人根據豐富的氣象學之事預測出來的!
李慕仙會不會法術,常宇也不敢說,但他相信這貨絕對會看天象,這是他們這個圈子的最基本操作,至於準不準,誰也不敢說就百分之百准,後世科技那麼發達,天氣預報也沒法做到絕對精準呢。
「李過,你也別藏著掖著了,該你嘮了」眾人交頭接耳之際,常宇直接點名。
「不知督公大人讓末將嘮些什麼?」李過起身拱手,諸人目光瞬間齊刷刷的看向他。
「嘮你想嘮的,嘮你最擅長的,也嘮點本督愛聽的」常宇面無表情,端起茶壺抿了一口,李過長呼一口氣:「那末將就獻醜了,說說些俺自個的看法」。
「咱們洗耳恭聽」常宇嗯了一聲。
李過便道:「那就先說說誰先下手吧,如今局面一目了然,都知道先下手為強,但顯然韃子占盡天時地利,無論咱們怎麼快也快不過他,且若如李道長所言來了三天雨雪可拖延其數日,也為祖將軍贏得了時間,但諸位可否想過,雨雪雖能拖延住韃子數日,卻也給咱們的援軍帶來很大困難!」
「有困難便迎頭頂上,風雪趕路這點苦咱們還是吃的下的,你且說說如何先下手,如何進攻,如何拒守」常宇澹澹說道。
李過目光看向馬科:「三年前松錦大戰,對馬總兵來說想必歷歷在目吧」。
「你有屁就放,別在哪兒陰陽怪氣的」馬科面無表情,但屠元忍不住了張嘴就罵,李過也不生氣,微微一笑,拱手道:「咱沒那意思,馬總兵和屠將軍莫多想」。
「你最好不要有」屠元冷哼一聲,馬科則嘆口氣,擠出一絲笑意:「無妨,李總兵繼續說吧」。
「前車之鑑,不可不防啊!」李過語氣澹澹,可聽的諸人心頭皆是一驚。
意思很明了,當初松錦大戰,明軍有錦州城,有松山堡,有杏山,有塔山,甚至還有連山,是一個完整的防禦體系,可韃子用了個最簡單,最粗暴卻又非常有效的戰術,逐個包圍逐個擊破!
這個戰術的核心,就是挖壕溝!
所以這一次不排除韃子還是一招鮮,吃遍天。
挖壕溝困住塔山,阻住援軍!
「如何破之?」常宇問道。
「末將的想法和督公大人不謀而合」李過看向常宇,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而常宇卻直接笑開了:「你怎麼確定和本督不謀而合?」
「末將能想到的,督公大人豈能想不到」李過說著又看向馬科:「馬總兵又如何能想不到呢?」
馬科嘆口氣:「以其人之道還之其治其人之身」。
李過看向常宇:「督公大人,是不是也這麼想的」。
常宇嘆口氣點點頭:「想來容易,做起來難!」
「如果督公大人只是為了退敵保塔山,做起來也不難,但若想趁機拿下松山的話,確實有些難度」李過盯著常宇:「末將不明白,督公大人為何突然改變主意要趁機拿下松山呢,明明知道此時力不足」。
諸人心裡也有這個疑問,便都看向常宇。
「只恐給了他喘息之機,往後打在更是吃力」常宇嘆口氣,看向李過:「咱家不信你真不知道為何此時即便吃力也要趁機拿下」。
李過臉上一紅:「末將……」
「別裝了,老子都猜得到,就不信你猜不到」屠元又嚷了起來,常宇忍不住笑道:「你倒說說看」
「咱們之前將韃子痛揍一頓,讓他們消停了年余,才使得督公您騰出手全力收拾那些家賊」屠元說到家賊的時候狠狠的瞪了李過一眼:「先平了白旺,再安了西安那邊,雖說家裡頭安生多了,可也累的夠嗆,然則這時韃子也又快緩過勁來了,可此時咱家裡頭還有個大賊頭沒收拾呢,躲在山裡頭招兵買馬躍躍欲試,若此時,咱們與家賊與韃子同時開戰,自是吃不消,所以督公是打算再揍韃子一頓,讓他消停消停,也好趁機家裡那大賊,督公,俺說的對不對,李過,俺說的對不對!」
李過冷笑不語,常宇卻哈哈大笑:「先不說對不對,你倒是比之前有文化了,都能拽幾個成語了」。
額,是麼,嘿嘿,屠元一怔隨即傻笑起來,但目光一瞥李過,神色又變得凌厲:「李過,大家心裡都明鏡似的,你沒必要在這裝傻充愣,你若想在這做出點事,便有力出力有謀出謀,不想做,就滾犢子
別那麼多心眼子,膈應人!」
李過苦笑搖頭不語,常宇揮手打斷屠元,看向李過旁邊的一直沉默不語面無表情的宋獻策:「宋先生,說兩句?」
宋獻策起身:「小的不過一山野村夫,豈敢在各位大人跟前指手畫腳」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宋先生再謙虛就是矯情了」常宇面露不悅,心裡頭暗罵,李過這狗日的確實有點本事,其實他先前感覺已經將宋獻策拉到這邊能為己所用,但沒想到這倆貨主僕情深啊,湊一塊沒多久後,明顯能感覺到宋獻策在刻意和自己保持距離,不是為了避嫌,是那種真心不想和他走的太近的感覺。
「督公大人言之有理,是小的不識抬舉了」宋獻策微微嘆息,:「局勢已明,多說無益,無論明兒是否下雪,咱們都要早作準備,也就是先下手為強,所謂的先下手為強倒非是先做好準備,而是看誰先動手!」
「還沒做好準備就……」屠元又要嚷嚷被姬際可拽了一下便滴咕幾句閉嘴了,宋獻策接著說道:「明早,最好是現在就動手!」
馬科眉頭一挑:「宋先生說的動手是……挖溝麼?」
宋獻策微微點頭,看向常宇:「挖溝,發兵」。
常宇眯著眼沉默不語,馬科看向旁邊的姬際可,兩人同樣眉頭緊皺,王征南則拉著李慕仙低聲在說什麼,李過咬著嘴唇看著屋頂,眼神很飄忽。
「明早,俺先出兵」屠元站了起來:「宋矮子你的意思俺聽懂了,今夜挖坑以防萬一,明早出兵惑敵,後邊則催促祖將軍發兵來援,這就是先下手,是這個道理麼?」
宋獻策點點頭:「卻是要吃點苦頭了」。
「哼,俺死都不怕,還怕吃苦頭」屠元冷哼一聲,看向常宇:「督公,俺請戰……」
「李過你去!」常宇突然的雙目一睜逼視李過。
李過先是一愣,隨即一攤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塔山堡有數千米,不夠你做一頓飯的麼」常宇哼了一聲,屠元忍不住了:「督公大人!」
「閉嘴」常宇一聲喝,看著李過:「你有沒有膽去」
「既是有米,又有令,恰好末將又有膽,去又何妨,末將領命!」李過躬身拱手,常宇目光落在門口角落的祖澤圓身上:「明兒率兵一千與他同往」。
「小的領命」祖澤圓趕緊躬身道,旁邊祖可法也站了起來:「小的也請戰」。
「你不用去,今晚你幹活!」常宇說著站來起來:「今兒就到這了,諸位各司其職各自忙去吧」。
諸人散去,常宇撥弄油燈發呆,李慕仙輕輕走過來:「貧道現在迷湖了,督公大人先前所憂是不知如何攻守,還是韃子先下手為強?」。
常宇澹澹一笑:「都有!」
「督公既然憂韃子先下手為強,為何一點都不著急,如您剛才所言,韃子隨時可能兵臨城下,為何督公大人不早早召集諸人商議對策?好似剛剛驚覺似的,但您又明明知道韃子有可能……」
「你別繞來繞去的了」常宇打斷他,以道長之見:「韃子會先下手為強麼?」
「自然會,保不齊他們現在正在調兵前來」李慕仙一怔:「怎麼,督公難不成覺得他們不會?」
「會,但有沒有可能他們並不著急」常宇笑了笑:「否則的話,他們昨兒或者現在就到家門口了」李慕仙眉頭一挑:「有沒有一種可能,多爾袞此時還不知多鐸被擒?所以還沒急著來」
常宇搖頭:「不可能,他知道的只能比咱們快,不可能比咱們慢的。雖不明確,但理應前後腳相差不遠」。
李慕仙點頭:「倒也是哦,只不過昨兒沒來現在也沒來,也不能說他不急,畢竟調兵遣將也是需要時間的」
「調兵遣將,糧草輜重補給等等是需要時間,但若遣一支兵馬挖溝圍堵,卻用不了那麼長時間的」常宇輕笑:「所以咱家斷定,他雖想著先下手,但並不急,道長可知他為何不急?」
「他覺得吃定咱們了?」李慕仙皺眉想了想又搖頭:「不對,他是在求穩!」
「咱家說過,太小心,會錯過很多時機的」常宇眯著眼嘿嘿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