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已是三月,本已是萬物復甦春意盎然,然則此時的北京城依是滴水成冰,野外更是寒風呼嘯席捲滿地積雪。
北京城東南數里外的永定河畔,劉希堯的軍營里篝火被寒風吹的噼里啪啦的響,但卻被士兵的歡聲笑語給壓了下來,吃肉喝湯高歌喧鬧不止。
士兵是真的開心,只是主將劉希堯卻是強顏歡笑。
在來京城之前,他曾想過會遭到朝廷的各種刁難和羞辱,但還是被刷新了三觀,吃的都不給你,還不讓你買!
他甚至想不通為什麼要來京城和談,如今大順立了國,當年那幫賊人搖身一變都是王侯將相也享受到了榮華富貴為何突然間要投誠受朝廷管制呢,有權有錢自由自在不挺好的麼,再說了以眼下大順國的實力還怕那個垂死的朝廷麼。
他想不通,但卻得聽令行事,因為他忠于田見秀忠於李自成!更相信那個神乎其神的大軍師宋獻策,眼下他也只能期盼明日宋獻策能解決糧草問題,不然總不能一直殺馬吃肉吧。
只是這天兒實在太冷了,劉希堯端著酒杯一口乾了,再想去倒卻發現酒壺空空,不由露出苦笑,當兵的都貪杯,何況酒能禦寒,但能喝起酒的寥寥無幾,這幾壺還是路上出高價買的,據說現在朝廷為了節省糧食禁止私人釀酒。
媽的,明兒就是搞不到糧食也得先搞點酒過來,飯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啊!劉希堯正琢磨著,親兵鑽進帳篷里低聲說了幾句話,讓他不由眉頭一皺,隨即站起神來走出帳篷,朝正北方向張望,便見數里外有一片火光愈來愈近,不多時已至里許,看火光至少有近百,也就是說是數百人的隊伍,而且這速度應該是騎馬。
數百人的騎兵,深夜而來,這是要做甚?劉希堯皺起了眉頭,手下人則慌了,便要傳令備戰,被他喝住,雖不知道對方來意如何,但絕對不是來殺他媽們,因為要動手也根本不需要等到現在,更不會給他們準備時間。
這極有可能是找茬來的!
初到京城第一天就遭到朝廷的各種戲弄和刁難,劉希堯心裡頭別提多窩火了,所以晚間殺馬吃肉時他便故意讓士兵歡聲高歌給那些監視他們的探子聽,你們不就是想看我出醜麼,看我窘迫的樣子麼,我偏不!
就讓你們大冷天的喝西北風看著老子們吃肉喝湯!
這也是唯一能讓他心裡頭痛快和平衡的事了。
然而他卻忘記一件事,人啊,該低頭時就低頭,該慫的時候就慫,特別是在別人家的屋檐下,夾著尾巴裝孫子沒什麼不好。
這不,麻煩來了。
其實劉希堯也知道自己這麼得瑟有可能刺激到對方,但想著怎麼也得明兒的事了,再說了還能怎麼報復,只要不談崩了,即便談崩了他們也未必就會動手殺人,無非上點眼藥而已。
只是沒想到,對方這麼沉不住氣,深更半夜冒著刺骨寒風就來找事了。
還不是因為常宇閒的。
雖然沒傳令備戰,但軍營原本高漲的氣氛已經銷聲匿跡了,數百騎突然而至令他們心生恐懼,倒是劉希堯還的住氣,畢竟光腳不怕穿鞋的,只要不動手殺人,別的還能咋地!
於是帶著十餘人站在營門口相候,身邊兩堆篝火被寒風吹的火苗沖天:「敢問將軍深夜來此有何貴幹?」眼見對方緩緩至營門前,並未有包圍之勢,劉希堯心裡鬆口氣率先開口問道。
賈外雄驅馬近前嘿嘿一笑:「聞報營中喧鬧不已,前來看看可是生了亂子」。
「有勞將軍了」劉希堯抱拳拱手:「兄弟們都是第一次來京城,心裡頭開心便大了些聲,卻讓將軍誤會了,還請將軍恕罪」。
「開心歸開心吾等本也管不著,但擾民卻是不行!」賈外雄一聲冷哼,劉希堯皺了眉頭:「擾民?吾等皆未出營……」
「這大晚上的不睡覺還吼那麼大聲,惹得周邊百姓驚恐不安難以入眠,這還不叫擾民麼」常宇從暗影里走出,似笑非笑看著劉希堯,因燈火昏暗,劉希堯也看不真切他樣貌,即便看清了也不認識,但聽聲音知道是個年輕人,瞧他身上穿的不是士兵棉服而是黑色皮襖,一時也摸不清他身份,便低聲問道:「這位是……」
「吾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汝等擾民了!」常宇嘴角勾起,劉希堯趕緊道:「在下立刻便讓他們睡覺……」話沒說完常宇卻遞過來一個袋子,劉希堯有些訝異,還是伸手接過大開一看是小半袋花生。
「聽說你們下午被幾個賊人給騙了?」
劉希堯苦笑搖頭:「京城水深,吾等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就當長個記性了」。
常宇嘆口氣:「這些賊人真是無法無天,大賊扯旗造反,小賊雞鳴狗盜,哎,都是些禍國殃民的玩意,都該死!」
劉希堯頓時臉色赤紅,知道對方在罵自己卻又沒法回懟。瞧他摸樣常宇也不以為甚:「你們遠來是客,吾當盡地主之誼,奈何囊周羞澀,便以此米略表心意吧」。
劉希堯趕緊謝過,想著這人雖嘴巴雖臭很,但心底卻還是不錯的,所謂禮輕人意重,人家也算伸出友誼之手了吧,那自己總得回個禮意思意思,可手頭上實在沒啥拿的出手的,想了一下,便道:「外邊風大,若不將軍入營吃些肉喝些湯暖和暖和」。
心裡想著,估摸著你們也好久沒吃肉了,搞不好就是故意來打秋風的,才弄點花生米裝模做樣當手禮。
哪知常宇直接拒絕了:「今兒太晚了就不打擾了,汝也快付了銀子吾等便回去呢,這外邊太冷待不久」。
「銀子?」劉希堯一怔。
常宇輕咳一聲:「擾民罰銀百兩,還有那半袋花生百兩,京城米貴汝等也是知道的」。
沃妮馬!
劉希堯渾身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冷的還是氣的,這幫人實在可惡竟然深更半夜來此敲詐勒索,簡直欺人太甚!
不說這半袋花生賣百兩簡直就是搶劫,那擾民之舉更是無稽之談,這荒野四下數里無村無人連野狗都沒一條擾誰了。
不光是他,身邊的心腹也氣到發抖,有人怒目而視有人緩緩探手去握刀柄。
而常宇還是一臉微笑:「若手頭銀子不足可以戰馬相抵,二百兩二十匹可以吧,俺們都是實誠人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劉希堯臉色發紫,或許是凍得也或許是氣的,但就是不說話,賈外雄眉頭一挑:「怎麼著,瞧這意思是要賴帳啊,嘿,天子腳下汝等竟要耍無賴不成」話音一落身後黑豹營的兄弟就作勢散開。
一句天子腳下,讓劉希堯清醒過來了,乾咳一聲努力擠出一絲微笑:「現銀買賣豈有耍賴之舉,且吾等擾民願受懲罰」說著便讓手下去取銀子。
常宇不笑了,靜靜的看著劉希堯,這人確實能忍,倒也是個人物:「京城水深,汝等身份敏感,為了保證汝等的安全,上頭有令,自明日起不得隨意出方圓三里地,若有違的話,怕是不妙哦」
劃地為牢!
劉希堯心裡燃氣了熊熊怒火,對方是要將自己困在三里地範圍內動彈不得,這樣的話若明日大軍師還不能解決糧草的話,難不成還要殺馬。
「吾等遵令」劉希堯拱了拱手,隨即從手下那兒接過銀子走到賈外雄跟前:「將軍可要點一下?」賈外雄伸手接過掂了掂:「不會少了吧」。
「少一分加倍賠您」劉希堯淡淡道。
賈外雄側頭看了常宇一眼,常宇嘿了一聲,調轉馬頭去了!
營地門口的劉希堯看著常宇一行離去,臉色變得猙獰,雙拳攥出了青筋,手下幾人低聲罵道:「將軍,他們這般訛詐欺人太甚,難不成咱們要一直被他們這般欺辱?」
「今日之辱,將來必加倍奉還」劉希堯咬牙切齒,隨後又冷哼一聲:「不過說實話,若換了身份咱們可能比他們還過分!」
說完轉身就要回營,卻突然發現那一行人又折返了,不由眉頭一挑,心道,難不成真的要逼的拔刀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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