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翡翠之冠

  農曆三四八年秋。

  東域。

  無垠綠野。

  黃昏下，殘陽如血！

  一場超過百萬人大戰剛剛在此落下帷幕。

  數不清的人、妖、精怪屍體胡亂地堆迭、糾纏在一起，如親密的愛人一般，至死不離。

  紅綠相間的殘破甲冑下，是同樣殘缺不全的肢體，和一張張年輕卻已失去生命跡象的面容。

  破損嚴重的軍旗歪歪斜斜地插在有著焦黑火痕印記的草地上，旗幟無力地下垂著，盡顯蒼涼、寂寥、衰敗！

  『南明離火』燃起的火焰已被熄滅，數百里的地面上到處都是燒焦後的痕跡。

  無數身穿紅色戰袍的軍士在已停歇的戰場中處理後事。

  一名名受傷的同伴被優先抬走，大量的『郎中』遊走其間，快速地救治著同僚。

  一具具袍澤的屍體被整理出來，一枚枚身份銘牌被收集起來。

  對外征戰難免會有傷亡，想要將屍體帶回去是不現實的。

  身處敵域，為了死去的同伴不會被從土中刨出來鞭屍泄憤，就地埋葬同樣非是上策。

  因此，『朱雀王國』會將所有戰死袍澤進行火化，這些骨灰會和身份銘牌一同被帶回去交給戰死將士的家人。

  這些『郎中』在救治己方同伴的同時，也會對俘虜的敵軍進行一些簡單的救治。

  至於戰利品和各種繳獲，自會有軍需官加以整理、登記，這關乎著每一名軍士的利益，不容忽視。

  萬象一身耀眼的金紅甲冑，站立在一個山丘上望向東方。

  只見煙塵混盪，正有數不清身穿綠甲的人在四散奔逃。

  在萬象的身旁，站立著上百名身穿紅袍將領，他們都是東十營中最優秀的一撥人。

  一名將領看了一眼逃走的『洛王國』敗兵，轉頭看向帶著猙獰鬼面的萬象，有些不解地問道：

  「營帥，此戰大破敵軍，為何不趁勝追擊，還將這些敗兵放走？」

  萬象的臉上帶著一副猙獰的黑色鬼臉面具，只是看著就令人心生畏懼。

  萬象容貌精緻的就像是剛剛出窯的白瓷，細膩而又白皙，眉目如畫，即便瞪大眼睛發怒也會給人一種嬌憨的感覺。

  就因為這一副人畜無害的相貌，當年在其未顯露崢嶸之時，國人才會冠以『金絲雀』之名。

  剛剛領兵之時，就連對戰的敵軍都曾以此來百般嘲笑。

  後來萬象特意打造了一副猙獰鬼臉覆面，以此遮掩自身出眾的相貌。

  等她憑藉無雙戰力打出自己的名聲之後，再無人敢因為容貌而輕視於她。

  不過這時的萬象已習慣了鬼面，也就懶得將其摘掉。

  此刻聽聞部下發出疑問，萬象開口道：

  「收服！」

  語聲清冽，語氣乾脆，言語簡練。

  一旁從小與其一同長大的侍女出言解釋道：

  「郡主的意思是要將這『洛王國』對人收為己用，但想要收服這些人，就要徹底地將其心志擊潰。

  既然這些人將來會為我國所用，就不能將其趕盡殺絕！」

  身旁眾將早已習慣萬象的說話習慣，聽到侍女的解釋，那名發出疑問的將領又道：

  「自四年前我東十營殺入東域以來，經歷大小戰事數百。

  光是百萬人級別的大戰就有四次之多，陣亡的將士已經超過三十萬。

  這裡畢竟不是本國地域，無論是後勤資源還是軍士後援都無補充。

  如今群敵環伺，我軍『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占優勢，全軍將士早已疲憊不堪。

  長此下去，敵軍的準備會越來越充分，不趁現在的時機覆滅敵軍兵力，將來其後援會越來越多，只怕會對我軍不利啊？」

  他的話很有道理，東十營在攻入東域後，雖然連戰連捷，但這裡畢竟是敵方主場。

  『洛王國』有著很高的容錯率，但東十營卻不一樣，只要有一場大規模潰敗，這近五百萬人就可能萬劫不復。

  萬象率東十營一路東進，明顯是朝著『洛王國』的國都進發。

  這和『離魂山』、『萬靈部落』攻入朱雀王國一樣，雖然兵力極強，卻始終不敢貿然進入王國核心。

  畢竟越是往裡行進，自身的退路也就越少。

  其他眾將也都將目光投向萬象，這也是他們心中一直擔心的問題。

  萬象冷靜地回道：

  「七擒孟獲！」

  眾將聽到這四個字不由一愣，這又是何典故？

  一旁的侍女連忙解釋道：

  「在過去，有一位智者為了徹底征服蠻人，先後七次……」

  萬象自十六歲之後，便不喜歡說話，但幼時卻是一個話癆。

  這名侍女自小沒少聽萬象講述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

  此刻，她便將異域版的『七擒孟獲』故事簡單講述了一遍。

  這個故事很長，而且還衍生出無數的其它故事，其中涉及到的智謀與戰術非常多。

  小的時候，她最喜歡聽萬象講這一個關於『三國』的故事了。

  聽著侍女眉飛色舞地講述著關於『七擒孟獲』的故事，眾將算是明白了萬象的意圖。

  可是……

  「奇怪，此等典故我若是聽聞，就絕不會沒有印象，我怎麼就不記得本國發生過這件事？

  好像學堂中傳授的兵法中也沒有這一事例啊？」

  另一名將領喃喃自語道。

  萬象鬼面下挺秀的雙眉微微一蹙。

  『是啊！我也沒有聽人講述過這一典故，怎麼就會有印象呢？』

  萬象腦中有著很多如同此類的記憶，她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從小到大，在夢中，曾多次隱隱約約見到有一個人與自己在一起。

  但此印象非常的模糊，似乎只記得那個人有一雙燦爛猶如星辰的雙眼。

  可每次等她自夢中驚醒後，這些記憶就會如潮水一般散去，再無一絲痕跡。

  萬象之所以後來變得少言寡語，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緣此。

  『夢中出現的那個人究竟是何人？』

  伴隨著絲絲疑惑，萬象陷入了沉思。

  ……

  東域中央地域。

  數日後。

  『洛王國』的國都。

  翡翠之冠。

  飛鴻真君當年扶持建立『洛王國』時，本在『洛水』河畔。

  後來當『洛王國』不斷向外擴張時，在如今國都所在的位置發現了一棵樹。

  一棵呈現傘狀冠蓋的超巨大榕樹。

  此樹直徑超過百米，高有一百五十丈，所分出來最細的樹枝也可容一人隨意行走。

  翠綠的枝葉猶如翡翠一樣泛著玉石一樣的光芒。

  無數枝幹樹葉盤結而成的傘狀穹頂將周圍十里之地都盡數遮蔽。

  菸葉蔥蘢蒼麈尾，霜皮剝落紫龍鱗。

  其雖只是一株樹，卻如山嶽一般巍峨壯麗！

  遠遠望去，但見此樹撐天接地，傲然矗立於天地之間！

  『洛王國』的理念很親近自然，當擴展到此處，看到這鐘天地之毓秀的自然情景後，所有人都瘋狂了。

  他們將在此樹上居住的所有生靈絞殺一空。

  此乃神跡，豈容除自己之外的任何污穢之生靈褻瀆。

  隨後『洛王國』便在此樹之上建立國都，取名『翡翠之冠』。

  寓意天地間最寶貴的一顆明珠之意。

  經過三百多年的發展，『翡翠之冠』上已經建立了八百座樹巢。

  在這些樹巢中居住的則是國中最有權勢的一些人。

  由於此樹太過巨大，方圓數十里之內地下的一切資源、能量都被其汲取一空。

  故此，『翡翠之冠』周圍是沒有任何植物可以存活的。

  而在其範圍之外，則是連綿數百里的各式林木，在這些林木之上，居住的是『洛王國』的無數百姓。

  此刻，『翡翠之冠』樹頂的一座巨大樹巢中。

  上百名洛王國的高層正聚集於此，這些人面色沉重地坐於座位之上，空氣略顯緊張。

  『洛王國』之主名為端木雲窨，此刻正坐於翡翠王座上面沉如水地看著眾人。

  滿頭銀髮柔順地披散在肩上，膚白如玉，身穿一身翠綠中繡有金色龍紋的錦袍，右手中持著一柄綠玉也似的短柄權杖。

  單從相貌來說，其完全不似此界之人。

  這也是『洛王國』的一大特色，越是血脈之力純淨的人，相貌越是俊秀。

  來自前方的戰報已傳回『翡翠之冠』，王國第四次大規模阻敵失敗，近二十萬人陣亡。

  這一消息傳回後，在『洛王國』的百姓當中造成了無法控制地恐慌。

  短短數日間，便有數萬人拉家帶口地朝著更遠的東方遷移。

  端木雲窨看了下方眾人一眼，凝聲問道：

  「諸位，最新戰況已通報，無垠綠野的阻擊戰已失敗，按照『朱雀王國』大軍的速度，再有一個月的時間便會攻入此地。

  不知諸位長老可有良策應對？」

  下方眾人互視幾眼，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硬著頭皮說道：

  「吾王，『朱雀王國』孤軍深入，本國尚有精兵良將千萬，待勤王之師到來，定可……」

  沒等他說完，端木雲窨已不耐煩地打斷道：

  「莫要在自欺欺人，自四年前『朱雀王國』擊潰本國征外大軍，進犯本國領土以來。

  不說普通戰事，單只在『萬馬原』、『雙峰河谷』、『迷霧沼澤』、『無垠綠野』四地大破本國兵馬。

  先後就有兩千支萬人隊被其擊潰，陣亡將士不少於百萬之眾。

  『無垠綠野』參戰的一百支萬人隊已經是本國最後的精銳戰力了。

  本國五軍兵馬，現在已有三路被其打的支離破碎，其餘兩軍兵馬根本不敢與之接戰。

  現在這最後一道防線也已被攻破，無數將士被打的膽寒。

  如今就連看到紅色鳥雀從空中飛過都會引起恐慌，哪裡還有再戰之力？」

  端木雲窨的話語中透著幾許淒涼與絕望，但更多的卻是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恐懼。

  台下眾人一個個低下頭來無言以對。

  良久之後，一名雙眉雪白的長老澀然道：

  「再有九個月就是立國日了，要不……我等暫且回『洛水』舉行慶典，待…待過幾年再回來……」

  說了一半，他也無法在繼續說下去，略有些羞慚地垂下了頭。

  端木雲窨口中喃喃自語道：

  「九個月…再有九個月……呵呵！」

  他無意識地自嘲著笑了兩聲。

  「翡翠之冠乃本國國都，也是億萬國民的精神支柱！

  一旦我等避敵退離國都，呵呵，只怕今後我等再無顏回返此地了！」

  此話中的含義不難理解，如果端木雲窨敢不戰而退，國君之位今後休想坐的安穩。

  「咳咳！」

  台下一名中年長老突然清咳了兩聲，等見眾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他語氣有力地道：

  「吾王，此次本國之所以會受到『朱雀王國』的攻擊，其主要原因是本國派遣了一千支萬人隊先行攻擊『朱雀王國』，才導致的報復。

  不過既然事已至此，再有怨言也是無用，在此我有上中下三策來應對此刻的局面。」

  樹巢中的眾人聽到此鏗鏘有力的語聲，不禁齊齊精神一振。

  說話之人名為皇甫聖華，掌管著『洛王國』五軍兵馬之一。

  多謀善斷，素來為端木雲窨看重，但之前因為與智者飛鴻真君言語中發生衝突，被端木雲窨剝奪了統軍之權。

  不過其如今雖無兵權，但其身份地位還在，故此這次議事也把他請了出來。

  端木雲窨見到是皇甫聖華開口，心中不禁打了個突。

  皇甫聖華一直以來都很反感飛鴻真君對國事的過問。

  他曾說過，這場『道魔之爭』是界外之人的事情，為何卻要本界之人流血。

  其它勢力想要參與到這場戰爭中那是其他人的事，自己國家只需守好自己的地盤即可。

  如果未來有其它勢力大舉攻入本國，只全力防守就好，儘量拖到這場戰爭結束。

  此等消極的理念自然引得飛鴻真君的不喜。

  且又因為這一次大力反對三方勢力合圍『朱雀王國』，更是令飛鴻真君惱怒，下令讓端木雲窨免去了其兵權。

  端木雲窨看著皇甫聖華，沉聲問道：

  「皇甫長老有何高見？」

  皇甫聖華搖搖頭道：

  「高見說不上，就是有一點不成熟的想法。」

  略做停頓，他直接了當地道：

  「我這三策的下策為固守！

  將本國如今能夠收攏的兵馬全部集結到『翡翠之冠』，全力與『朱雀王國』展開對戰。

  如果我們能夠撐的住，那四方本國之援兵必然會藉機發力，一舉將其擊潰。

  不過這一計策的前提是『翡翠之冠』能夠擋得住『朱雀王國』那勢不可擋的攻勢。」

  端木雲窨搖了搖頭。

  若是有把握擋得住那『女武神』，現在也不用在此糾結了。

  「此計不妥，請皇甫長老繼續。」

  端木雲窨之言在皇甫聖華的預料之內，他沒有絲毫猶豫地道：

  「中策就是剛才南宮長老之計，遠走『洛水』，暫避其鋒。

  如今其國內正被『離魂山』與『萬靈部落』夾擊，想必國中也不好過。

  只要想辦法躲開其兵鋒，其無法一舉將本國主力擊潰，想必會自行退走。

  不過，如果我等真被其攆的四處逃走，王室的威嚴與榮譽也將不存，到時候這個國家只怕不會再姓端木了。」

  端木雲窨深深吸了口氣，將這一絲誘惑拋之腦後，繼續問道：

  「皇甫長老既然道出中、下良策，那是不是還有上策？

  還請長老直言！」

  皇甫聖華沉默了片刻，抬頭望著端木雲窨，一字一頓地道：

  「投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