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是入夏時節, 但這白骨山大抵是因地理位置有些特殊,山中竟是一片荒蕪,且還冷森森的。
言卿事先估算過路程,哪怕有老三江雲庭這個熟門熟路的在前帶路,可這一回去白骨山也少不了要兩三天時間,
不過等兩三天後,夜家軍那些大部隊應該也已在江孤昀的安排下順利通過幽州關隘,倒也不耽誤什麼。
行至途中,青銅戰車停在山中短暫休整,言卿也已走下馬車。
此行除了江雲庭、楚熹年、江雪翎,還有愛湊熱鬧的小五江雋意,其餘人全被留在了山下。
她望了一眼夜熙堯那邊,手銬未摘,但那人一看就心事重重。
言卿自己心裡也輕嘆口氣,旋即她來到了楚熹年身邊。
「阿兄之前提起白骨山,我看是意有所指,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熹年回眸一笑,旋即與她一同向遠方眺望,
「你應該也聽你那三王夫江雲庭提過。」
「這白骨山中有著一位老夫人,已經上了年紀,那人在山中德高望重,甚至還曾教導江雲庭如何搶占先機,在妻主娘子釋放信香前如何儘快出手,甚至也曾想培養他對信香的抵抗能力……」
楚熹年提起這些又不禁莞爾,這些事全是當初江雲庭在白骨山養傷時發生的。
「那位老夫人的來頭不太一般,從前本是朝中女官,曾官至一品,後來因朝局動亂,這才急流勇退,與仇翼晟一同在白骨山隱居……」
那位老夫人曾親昵地喚仇翼晟為「小仇」,輩分很高,也確實是一位值得敬重的老人家。
言卿若有所思,「所以這位老夫人能化解王兄的心結?」
楚熹年輕點一下頭。
「說到底,熙堯心中執念太深。」
「他既無法忘記王府滅門,痛恨女帝與蕭國舅等人,又因以前一些事,不願將這份恨意寄託於王女身上……」
不論夜鶯也好,夜卿也罷,對於這位十一王嗣來講,哪怕心中更為愛護王長女夜卿,但這幾年也從未想過要利用王次女夜鶯,否則他前些年大可與夜鶯聯合,也不至於兄妹二人各自為戰。
他想自己一個人扛下所有事,生為王女,出生在夜家,這在他看來本就已是一場天大的不幸。
「他那人心存死志,並不惜命,自然也不在乎自身生死,就算有朝一日當真事成,他本性正直,大概也無法坦然面對過往所行之事。」
「所以你我心知肚明,像他這種人,容易偏激,容易極端,若不加以遏制,遲早要走上那條自毀之路。」
像夜熙堯這樣的人,很容易逼瘋他自己,也太過擅長難為他自己。
一心想挑起所有重擔,已將他自己置於絕境之中。
而楚熹年似是回想起一些往事,也不禁淡笑一聲,「但其實像他這種人,也並不是多罕見。」
「這天下江山雖大多時候都是妻主娘子們在做主,但從前妻主如玩物,曾被夫侍們圈禁,夜家崛起前的那段黑暗歲月,朝廷百官皆是男子,妻主娘子則被榮養。」
「升為男子當頂天立地,傲骨氣節從未磨滅。」
「哪怕時局變換,如今看似女尊而夫卑,但基本上,在大多數夫侍的心目中,也依然有著難以割捨的執拗。」
「就好像熙堯一般。」
所以從前夜熙堯看不慣夜王等人的所作所為,認為夜王不該對小十七那麼嚴苛,一個王女,幼女,那般小的年歲卻被迫背負起所有,喪失一名孩童原本該有的天真,被殘忍剝奪了肆意享受的資格。
夜卿也確實是命苦,哪怕她自己從未這般覺得,可他們這些旁觀之人無不這麼認為。
為何不能靠自己,為何不能自己解決那些事?為何偏得剝削奴役自家的小女君?
夜熙堯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尤其是在當年夜卿出事後,他甚至曾一度認為是夜家的無能才促使了王女的早夭。
哪怕如今夜卿變成了言卿,這是一份意外之喜,但也正因失而復得才更顯珍貴,他也更加不願言卿重新牽扯到那些事情之中。
作為兄長他想做她的支撐和依靠,而不是像旁人那般拿她做槍,以她為盾,不願她有任何艱辛,所以他死命地往前沖,企圖做她的防線。
可這人世素來殘酷,不可能事事如他所想,
當年的夜王等人難道就當真不心疼?並不是的,
只是因為沒辦法,問題擺在眼前,妻主娘子的信香幾乎就是無解,真正的高端戰局永遠少不了一位妻主坐鎮,
男子夫侍縱有天大本領,也有無能為力之時,往往力挽狂瀾都只能憑藉那些妻主的信香。
所以夜熙堯算是鑽進牛角尖多年,也被他自己困在其中。
「等稍後到了白骨山,不如讓他與那位老夫人談談,我想那位老夫人所言,應會對他有所啟發。」
楚熹年說完,言卿也不禁沉默了片刻,旋即再度將目光放到了夜熙堯身上。
「其實我從未怨憎分毫。」
楚熹年怔了一下,不禁朝她看來。
言卿神色依然冷清,那眼底也是一片清明。
「不論是六歲以前,作為王長女夜卿的我,還是如今這個兜兜轉轉又重回此地的我。」
「我或許曾因一些事而悲憤無力,我也曾怒,但至少我對夜家,對王父他們,從未有分毫怨忒。」
她又不禁一笑,
「許是天性如此,為他們付出,做他們的依靠,為他們拼出一條血路,這一直是我甘之如飴的事情,我也從未覺得自己有多辛苦,或有多可能。」
「人活著很苦,販夫走卒每日為生計勞累奔波,難道他們就當真願意過得那般繁忙疲憊?並不是的。」
「可只要一想,至少自己做了那些事,家人便能過得好一些,那麼哪怕是累,也是值得,也是心甘情願的。」
對言卿來講,便是如此,這或許是天生的責任感或使命感作祟,而她對此也確實從未有任何牴觸。
比起作為一支柔弱的菟絲花,眼看旁人為她血戰守護方寸安寧,她更想要的一直是開疆擴土並肩為戰。
楚熹年就這麼又看了她許久,須臾才抬手在她頭上輕輕一揉。
「你啊,」
他好似嘆息一聲,卻也沒再說些什麼。
這便是王女,這便是女君,
如夜王當年所言,
能得女君如此,乃夜家之幸,夜族之幸,亦是天下人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