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兒江雪翎就這麼被言卿按在了身旁。
但這個過程中言卿也不禁反思。
雖然乍一看那只是一件小事情,一個小問題而已,可須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萬里之行始於足下,
很多時候都是這一件又一件小事情最終堆積如山,摧毀了一個人心中所有的熱烈積極。
她不想那樣。
所以哪怕只是一件小事情,在發現存在問題後,也必須想辦法儘快去處理。
又思量了許久,言卿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看來是我往日分給他的注意力實在太少,以至於,我甚至根本就沒有發覺……』
——她這般心想,也在這麼檢討。
而此時江雪翎微怔片刻,旋即便拿起了一雙長筷,他眸中帶著溫溫的笑容,撩起了長袖繼續為言卿夾菜布菜。
「您嘗嘗這個,之前聽五哥提過,喝湯養胃。」
他為她盛了一小碗熱湯,而言卿看了半晌,旋即又長吁口氣。
『……何必庸人自擾?』
『既然他以真心待我,那我也只需用心待他便好。』
在這個想法出現的同時,她心底一瞬清明,於是微微挺直了背脊,伸長筷子夾了一些筍尖放入江雪翎碗中。
這人看似恬淡柔弱,那胃口也清淡得很,平時的飲食之中,很少食用那些辛辣的,又或者是味道太重的,他所偏愛的口味就跟他這個人一樣,清清淡淡的,淡如白芍。
而江雪翎看著那一筷子筍尖兒,那瞳眸微微一瞠,似乎是心底太過意外,以至於他怔住了好半晌。
但緊接著他就已經透過言卿這個小舉動,而讀出了她所表達的含義。
為此他不禁垂眸,而後又會心一笑。
「……多謝妻主,」
他輕聲地這麼說,旋即一副斯文又秀氣的模樣,低下頭來認真品嘗,
就好似想要把這個味道記在心上,又或者是想把此刻的感觸刻在心中。
…
對於江雪翎來講,他其實一直都很知足。
對比上面那幾位兄長,他真的要幸運很多。
年幼時親生父親沈叢吟對他呵護疼寵,哪怕沈叢吟早逝,但家中那些兄長也總是下意識地維護著他。
他從前身體不好,哪怕只是打上一個噴嚏,也總要叫兄長們為他提心弔膽。
就好比他們那位大哥江虞羲,別看大哥在妻主面前仿佛是一副毫無底線的模樣,乍一看也像一個好脾氣,
仿佛哪怕妻主騎在他頭上撒野他也甘之如始,可事實上江虞羲的脾氣根本沒那麼好。
那本質上是個六親不認的主兒,什麼親生弟弟,也不過是盡情利用的工具而已,
只是他更明白如何適可而止,也更能掌握彼此之間的那份親疏分寸。
所以他陸續將二哥等人帶回家,苦心栽培,加以引導,
年幼時四哥五哥都是刺頭兒,只不過兩人炸毛的方向不一樣而已,而大哥每次被激怒,看似笑吟吟,可動起手來也從不含糊,
但江虞羲從未將他那些態度用在六兒身上。
小六兒江雪翎吃盡了病秧子的紅利,兄長們下意識地對他很是愛護,
二哥那人有著幾分厭蠢症,其實年幼時十分看不上腦子不好使的四哥,
三哥粗獷又豪邁,但其實出人意料地務實,甚至認為男兒當世就該頂天立地,就該活出一副男人該有的模樣,哪能像六兒那麼柔弱膽怯,
可從前哪怕是三哥,也從未因此嫌棄過六兒。
四哥更不用提,六兒的爹沈叢吟因為四哥沒了命,
自從沈叢吟為此死去的那一刻開始,在漫長的許多年裡,曾經江斯蘅所活著的一切意義都是為了六兒,
想要代替沈叢吟,擔負起一些責任來,
他也向來是整個江家對六兒最好,也最捨不得六兒受任何辛苦的那一個,
六兒曾是他唯一的逆鱗,
直至後來遇見妻主,這一心態才逐漸改變。
甚至就連五哥也是這樣,那麼不著調的人,四處拱火,自幼就愛玩鬧,
年少時那頑劣性子不知讓多少人頭疼,似乎五哥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就是狠狠地欺負對方,
他越是在意誰,就欺負得越狠,尤其是對家中這些兄弟們。
可哪怕是五哥,欺負了這個,氣炸了那個,卻也從未把他那些頑劣用在六兒身上。
為什麼呢?
因為六兒所擁有的很多東西,都是他心靈的投射,是他的夢寐以求,也是他的可望不可及。
他自己並不是一張白紙,無法活得像六兒那麼乾淨,可他願意守著六兒的這份乾淨,讓六兒能一直清澈下去。
大抵是自己吃過苦,所以因為內心的那一份溫柔,不願六兒同他一樣,又或者是變成他那樣。
也因此,年少時他肆無忌憚,可在六兒面前其實已經收斂了很多,
他甚至還會去開導六兒,破解六兒的一些心結,他也總會為六兒做出一些讓步。
曾經的江雪翎為此一度感覺很知足,兄長們的愛護太明顯,所有人都在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呵護著他,
所以一度他就好像那不諳世事的白渠花,生長在一個相對安逸穩妥的環境下,
煩惱不多,也沒什麼好憂愁的,
每當那些煩惱憂愁出現時,兄長們總會先一步為他解決……
「人這一生,或許得到多少,就會失去多少。」
佛家講因果,從前江雪翎不信那份因果,對此感觸不深,可這些日子他心中忽然有了許多明悟。
或許正是因他從前過得太順遂,所以才在這妻夫之情上吃盡了苦楚。
他甚至曾發了瘋的嫉妒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
心裡知曉那不該,可偏偏就是無法自控,
又或者人性本就如此醜陋,他也因為那些感情,變成了連他自己都難以想像的醜陋模樣。
然而這份醜陋也為他帶來一份良心譴責。
「我怎麼可以這樣?」
「我怎麼能去嫉妒大哥他們?」
「我甚至有些恨,恨他們從前為何對我那般好?」
「我好似打一開始就沒有爭奪的資格,一旦我去爭了,就好似會對不起他們,會負了他們這些年的好心好意……」
他心性脆弱,他也敏感多思,為此胡思亂想,但漸漸的他也尋到了一份平衡。
「為何我不能與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