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平凡(加更!)

  他們之間也算兄弟,異姓兄弟又怎就不能算作兄弟呢?

  年少那一段手足之情,到底還是有著一些的。

  而楚熹年頓住片刻,

  想了想言卿那邊,又不禁想起了夜鶯。

  言卿大婚前,楚熹年便已抵達了青山,那陣子也曾私下去過後山墳冢,曾悄然祭奠過後山的那兩座墳墓。

  忽然心底有些發悶,而他這般沉默也叫夜熙堯心中一緊。

  漸漸的,夜熙堯身上倒是少了些火氣,只是那神色也跟著陰沉了起來。

  「夜鶯她……」

  「……她死了。」

  「!」

  夜熙堯愣了愣,才又一臉匪夷所思地看向楚熹年,「你到底在跟我鬼扯些什麼?我今日明明……」

  楚熹年:「……」

  不禁扶了扶額,旋即又四處一看,瞧這破舊的屋子裡落滿灰塵,他著實是有些累了。

  平日雖喜潔,但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的,無視灰塵徑直撿了個地方落座。

  而等坐下之後,他又沉吟片刻,才說,

  「你還真是老樣子。」

  在今日之前,本以為這人變了不少,

  可如今一看,原是一點沒變。

  剛直,急躁!

  夜熙堯這狗脾氣,從前不算刺頭兒,但也沒少叫夜王頭疼。

  否則也干不出當眾跟夜王叫板,因為心疼小十七夜卿,而直接把夜王等人噴得體無完膚這種事。

  不過事隔多年,又經歷了那麼多的事,他身上的那些稜角也多少被磨平了一些。

  楚熹年又再次頓了頓,才說,

  「若你與她見過面,」

  「那麼,你應當也能看出來,」

  「畢竟你當年,」

  「那麼心疼她。」

  「在所有的王族子嗣中,」

  「最為喜愛她,也最是心疼她。」

  「!」

  聽了這話,

  夜熙堯先是一怔,而後又一僵,旋即那眼底神色驟然翻湧,

  他仿佛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甚至還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他當然知曉楚熹年口中的「那個她」,指的是誰,

  可是小十七……

  她當年……

  而此時,楚熹年又再度深吸一氣。

  「王長女夜卿,嫡系王嗣排名第十七,乃是來日女君。」

  「夜熙堯,」

  「那是夜卿,」

  「你的小十七,」

  「夜卿。」

  …

  這邊的事情言卿暫且不知,不過心底里大概也能猜出幾分。

  白桉娘子過來報信時本是很急,但言卿聽後並未慌張,反而是起身看向了江孤昀那邊。

  而江孤昀則是微微地一點頭,「那我這便安排一番。」

  「安排什麼?」白桉娘子的腦子有點不夠用。

  江孤昀則清冷一笑,「估計用不了多久,楚熹年便會把人帶過來。」

  既如此,那好歹得讓人讓人弄些飯菜。

  而這靈馨苑歷經了一整個白日,下人們已全部備齊,那些下人多是江孤昀從銷金窟那邊調遣而來的。

  不久後廚就開始忙碌起來。

  至於言卿則是吸上一口氣,旋即來到了庭院之中。

  此處為中庭,她並未走出靈馨苑,只是在那兒迎著滿天清寒的夜風,心中有些恍惚,也好似在等待著什麼。

  直至某一刻,

  「嗖!」

  突然有人從天而降。

  那二人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靈馨苑。

  一人不修邊幅,看似沉默,又似暴烈,一身漆黑衣袍,左臉毀容還戴著個獨眼面罩。

  而另外一人則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

  「卿兒,」

  楚熹年開口了,撫平衣上的褶皺,他笑著朝言卿走來。

  而言卿輕點一下頭,也是笑了,

  但旋即便又一抬眼,看向了那黑衣之人。

  「……王兄。」

  她輕語。

  而夜熙堯怔怔地望著她,

  雙方中間也只隔了幾步而已,

  可這麼一刻,他心中紛亂,一時間好似回憶起許多以前的事情,也回想起了,他們夜家,夜王府,

  這夜之一族,從前那段相對太平,遠不像如今這般艱難的歲月。

  王長女夜卿,

  小十七夜卿。

  楚熹年喚她為卿兒,

  江虞羲喚她為小卿,

  當年夜鶯則是一口一個阿姐,把阿姐掛在嘴邊上,

  可其實在夜族之中,那些親生兄長,私底下稱她為「小十七」更多些。

  『……憑什麼?小十七才多大?便是天塌了自然還有旁人來頂著,難道天下興亡全要系在她一個小女娃兒身上?』

  『……我夜族之人何時竟變得這般無用,難道那王爵之位全是擺設不成?』

  『……犧牲了她,這般苛待著她,她是倒了八百輩子的血霉才投生在夜家!』

  昔日與王父爭執時,夜熙堯這脾氣是真不咋地,暴跳如雷,不顧尊卑,也說了許多直戳夜王心窩子的狠話。

  他們這些人,兄弟雖多,可兄弟不值錢,但妹妹就只有那麼兩個。

  江家那小子當年對那段婚約很是抗拒,被夜王放出雙子峰,事後就沒了影兒,

  而在那幾年的時間中,其實一直是他們這些王兄輪番陪伴在兩位王女的身邊。

  可也正是因為這份陪伴,所以才能看見得更多,所以才能明白那一切究竟多麼的不公平。

  同樣是王女,同樣是妹妹,小十七笑不能笑,哭不能哭,夜鶯卻被嬌生慣養,養成一副嬌憨天真的模樣,

  而若夜鶯犯了錯,那些師長全是輕拿輕放,從不計較,頂多是私底下疼愛地苦笑一聲,末了任勞任怨地去幫夜鶯收拾爛攤子。

  可小十七呢?

  被罰抄書,被罰面壁,嚴厲得不像話。

  『因為她是十七!』

  『因為她比夜鶯出生早!』

  『就早了那麼一刻鐘!』

  所以夜鶯活得無憂無慮又放肆,可小十七不行,

  因為小十七是那所謂的王長女,是那所謂的來日女君。

  從前有人說,年幼的小十七不像個孩子,夜熙堯也這麼覺得,沒半點天真,被迫揠苗助長,小小年紀活得老氣橫秋,

  可其實,

  她也曾累過,疼過,也曾熬不住,也曾私底下悄悄地哭泣過,可當年那個小十七就算哭泣發泄時,也是安靜無聲的,

  事後小袖子一抹臉,就又繼續跌跌撞撞地去尋那些師長,去學習那些繁重的課業。

  想要成為一名合格的王女、女君,哪有那麼容易?

  她非天縱奇才,她從未天賦異稟,她也從未有任何容易。

  所以夜熙堯心是偏的。

  也因此,

  當年小十七死後,夜熙堯大發雷霆,場面一度鬧得很難看,也險些與夜王府決裂,

  有那麼幾年他甚至從未見過夜鶯,從未見過夜王,也沒再見過昔日那些恩師,那些夜王一派的武將,

  因為他怨!

  他心中有怨。

  可每一年小十七的忌日,他總要走上一趟,

  有時候是坐在那兒一整天,有時候是安靜的陪著,也有時候是絮絮叨叨,

  「你命不好,生來就太苦。」

  「若這天地當真有輪迴,下輩子,別再做這夜家之人了。」

  「什麼王女,什么女君,何必呢?」

  「咱就平凡一點,平平凡凡地做個普通人,平平凡凡地享這人間樂,」

  「平凡一點,其實也挺好的,不是嗎?」

  她是夜家之幸。

  可夜家於她而言,

  卻又是那般潑天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