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眼前少年分明長得秀氣,可處處皆是那潤物細無聲的體貼,
好似春風拂面,而他手中的軟帕也好似帶著些溫柔的力道,輕拭她額角,為她淨面。
「……」
言卿到底是言卿,不論過去多久,依然很難習慣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挺好的,」她回了一句,然後接過那張軟帕自己擦了幾下。
江雪翎就那麼溫和地凝睇著她,直至擦臉之後,又接過那張軟帕重新弄濕,執起她的手,為她淨手。
言卿:「……」
突然就覺得,她近些日子,好似有些忽略他。
小六兒這性子向來不出挑,這種人其實很容易吃虧。
他沒那麼鬧騰,也沒那麼顯眼,不似一場暴雨轟轟烈烈,也不似雷霆駭人至極,
旁人總能憑一些舉動,哪怕是無意中的一些言行,就能為人留下深刻印象,成為不可輕忽的一部分。
但六兒不同,他就好似一場淡煙輕霧,除非有心觀察,否則很容易將他擺在邊緣位置。
他似乎,變了不少。
與最初相比,與前陣子相比,不知不覺便已蛻變,
那些嬌弱依然還在,可嬌弱的本相竟是一種清醒穩定,甚至從他身上還能看見幾分溫和之色,
他越來越像江虞羲和江孤昀靠攏,但又與那二人不同。
「……妻主這是怎麼了?」
正這時,江雪翎徐徐回眸,他瑰色的薄唇噙著些笑意,雪一樣的肌膚,但眼底又好似一片晴空,沒了從前那副煙雨朦朧的模樣。
言卿搖搖頭,「你近日在學院如何?」
江雪翎不禁一笑,聽出她的關懷,「學院雖課業繁忙,但夫子同窗亦很好相處。」
他四哥人在家中一言難盡,但對外總是滿面陰鷙,像個活閻王似的一看就很不好惹,動不動就拉長一張臉,讓人多瞄他一眼都生怕他立即論起拳頭。
更何況溫白遙而今在學院授課,有溫白遙的照拂一切都很是順遂。
只是接觸得越多,了解得越多,越是清楚外面那些夫侍處境如何,那些妻主娘子又是什麼模樣,江雪翎這心底里,就越是感恩。
或許是感激命運的恩賜,感謝上蒼能使他江家迎來言妻主這樣的人。
他甚至有種感覺,仿佛只這一份相遇,就已耗盡了他畢生的氣運。
而越是如此,心裡那份珍惜,也便越發濃重,與日俱增。
這般想著,江雪翎短暫失神。
而此刻,房門之外,有人躊躇著想靠近,可看了看那扇緊閉的房門,依稀聽見門扉後傳來一些閒聊聲,
室內靜謐,卻又好似全是似水柔情。
江斯蘅聽了半晌,又悶悶地低下頭。
若換做往常,他準是要不管不顧地衝進去,往往想到什麼就直接做了,想要獲得什麼就立即去爭取,很少會考慮其他。
可經過昨夜之後他卻忽然怯步。
須臾,
他突然轉身。
「去哪兒?」
身後傳來二哥那清冷的嗓音。
江斯蘅頓了頓,才啞著聲音說,「下山,回學院。」
江孤昀又瞧他幾眼,半晌,又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那些夫子傳授的東西,你最好虛心聽講,從前你在妻主心中多少有些特殊,你自然可恃寵而驕。」
「但事到如今,如你一般特殊的,卻絕非你一人而已。」
再這麼作下去,不論從前有多少好感,也遲早會有被他敗光的一天。
人心易變,感情也禁不起考驗,那位妻主長情且重情,
但一次兩次以她心胸不會計較,可若次數多了,若每天都要來上幾次,若積年累月一直如此,又有誰能受得住?
況且,斯蘅這性子,也確實該磨一磨了。
而江斯蘅聽後啞語許久,又過了好半晌,才僵硬地點了一下頭。
他分得清好賴,他也知曉自己之前險些鑄下大錯,所以他現在才沒臉見她。
至少現在這樣的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也沒了從前那份底氣,
沒法再心安理得地留在她身旁。
…
雖然言卿自甦醒以後,便一副寬和平靜的模樣,那冷清的眉眼對比往日並無多少改變,
然而昨夜之事對她的影響到底還是太大了些。
證據之一,她甦醒了這麼久,始終未出門,僅僅是坐在那凌亂的被褥間。
也不知六兒是不是看出些什麼,並未與她多言,僅是叮嚀她再休息一番,便捧著那一盆熱水徐步走出了房門。
「咋樣咋樣?」
小五本是蹲在牆角啃紅薯,一看六兒從屋裡出來,便立即竄過去問道。
江雪翎輕嘆一聲,「大抵是擔心四哥,怕大哥他們對四哥不滿,她便是身體不適,也沒表現出來。」
「噫~~~」
小五頓時一撇嘴,不知怎的忽然像生吞了一顆大檸檬似的,感覺酸酸的。
「就連大哥都未必能有這份待遇,若是二哥那更慘,沒準她會呵呵一聲,然後扭頭無視,然後若是換做咱倆,那……肯定更加沒法比。」
小五又啃了一口手裡的烤紅薯,紅薯都涼了,頓感不香了,他又不禁蹙蹙眉。
最開始,只有四哥和六兒在家,那時候四哥為她擋過刀,那也是她最艱難的一段日子,
很多人對她心懷畏懼,或是怨恨,又或者是一些誤解,可唯有四哥,頭腦簡單,就那麼力挺於她,就那麼站在了她那邊。
小五又抓抓頭,四處看一圈兒,忽然就問:「你說,如果重來一回,你能不能像四哥那樣?」
江雪翎一時啞然,半晌,才又笑嘆著搖搖頭,「四哥就是四哥,四哥能做到的,就算重來一回,我也未必能做得來。」
他們的性格就是這樣,越是聰慧想得越多,考慮也越多,到最後只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就像他,他心裡很清楚他始終都不如四哥,甚至不如大哥二哥,
他性子就是如此,心思敏感,總是不可避免地去設想許多,而一旦思維打開反而會困住他自己,就好似當初。
江雪翎又沉默片刻,才道:「如今想這些,也沒多少意義,但昨夜之後,就算四哥再遲鈍,也總歸會認清一些錯誤。」
「他也只能去認清,否則我看大哥不會繼續容忍他。」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