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言卿來講,自從見過老三江雲庭的身手,見證過他們這些人飛檐走壁的本領,
以及聽人提過江雋意的那一身輕功之後,她就很清楚,自己的短板究竟在何處。
她從前,學的是軍體拳、擒拿術、軍中格鬥,又或槍法,百步穿楊,
她的視力向來很好,拿槍的手也一直很穩。
可跟這些人飛天遁地的本領相比,無疑,她比不上他們。
若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她其實想虛心下問向江雲庭請教,至少那輕功必須學,
否則一旦遇上什麼事,一步快,則步步皆快,顯然她要處於弱勢。
就好比現在,
那江虞羲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那人明顯是過來殺她的,
那就只能先想辦法將其制服,但據傳那人心智遠超江孤昀,一身武藝也遠超江雲庭,
這麼一個人,若是殊死一搏,她勝算很低,也沒必要那般費力不討好,
那麼,就只剩這麼一個選擇,
遠攻!
言卿靜了靜神,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重新看向江虞羲並以十字弩進行瞄準時,
她避開了他心臟這樣的要害,但瞄準了他左側的肩膀,
他似乎是個左撇子,左手是慣用手,此刻左手握刀,
暫且廢他一隻手!多少能夠限制他一些,
而就在此時,忽然之間,
那處屋脊之上寒風凜冽,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如今已被人鎖定,他若有所感,忽然一抬眸,朝言卿這邊看了過來,
所看見的,是另一張臉,是言卿易容仿妝後,屬於慕婉清的那張臉,
而他神色微寒,
忽然提氣一躍,翩然落地,長刀之中迸發出一縷刀氣,
「瘋子!是那個瘋子!」
「天字一號,是他!??」
「他怎麼逃出來了,跑,快跑!他曾屠城,他殺過太多太多人!」
「逃啊!」
此地聚集著上千軍士,那些軍士早已躁動,
其中一些人曾親身經歷過一年前的屠城之日,見證過當時有多麼的駭人及慘烈,
如今一見江虞羲早已嚇破了膽,有人在抱頭鼠竄,
也有一些後來才被調遣至集秀營的兵力,那些軍士則是滿臉茫然,
「……天字一號?是那個禁忌?」
「……白衣白髮,是他沒錯!」
據傳凡是見過此人者,非傻即瘋,非死即殘,
也是這時,
雙方之間,
一個雙手托舉那十字弩,另一個手持那偃月長刀,
人群之中他們彼此對立,也幾乎是同一時刻,
「咻!!」
那十字弩連發三箭,而江虞羲手中的長刀也已猛然揮出了一片刀氣,
可也是在這片刀氣揮出之時,
一陣寒風自言卿身後拂過,吹亂了她一頭長髮,也拂過她額前碎發,
那雙冷清至極的眼睛,昭然若雪,皎白如月,
可江虞羲卻是一怔,
「妻主!」
「大哥!」
混亂之中似有人高聲喊道,那粗獷低沉的嗓音已沙啞至極,
江雲庭一路趕來,飛撲而來,手中長槍打偏了一支黑鐵弩箭,
而江虞羲手中的長刀已經揮出,內力催發的刀氣來不及收回,
可猛然之間他手腕一偏,凌厲的刀氣繞開言卿,幾乎是與言卿擦身而過,而後便是人仰馬翻,
使得諸多軍士倒地,也擊潰了不遠處的一片岩石牆壁,
當巨石滾落之時,先是叮地一聲,
共三支弩箭,其一被江雲庭緊急攔下,其二釘在他身前地面,
其三,他沒閃沒避,
就那麼聽見弩箭刺穿了血肉,揚起了一潑血,箭矢已穿肩而過,只留下一處猩紅的傷口,
大量的血跡,頃刻便已染紅了那一襲白衣,
可他神色似乎有些恍惚,仿佛突然就在這麼一瞬,卸去了所有力氣,
他有些悵惘,
雙方間隔不過十餘丈,而他凝睇了言卿許久許久,
直至再度看向那額前微微有些汗濕的碎發,看向那雙冷冷清清的眼睛,
「……小卿?」
他有些不確定地這般問,
卻見那人眉心輕蹙,而後唇角也微微一抿,
「……小卿。」
有那麼一瞬間,他眼底好似染上了一抹紅,
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一切都太虛幻,就好似一場不真切的夢,
人說畫皮難畫骨,慕婉清像她,一襲白衣像她,可畫虎不成反類犬,小卿那一身冷清之中的溫和,被那人學成嬌柔虛偽的冷淡溫婉,
夜鶯也像她,比慕婉清更像,
一模一樣的長相,一模一樣的聲音,若只是單看容貌,就算是當年夜家那些人,也很少有人能分辨出她們兩個,
可畢竟她們二人又是那麼不同,她們從不是同一個人,
那些細微之處的小情緒不同,那些與生俱來的小習慣也不同,
她一顰一笑帶有思慮,她看似冷清實則也有她自己的堅持,明明已經過了那麼久,
可有關當年那位王長女的事情,他卻依然還記得,
可如今想來那又仿佛已經是很遙遠以前的事情了。
而這也令他眉心微蹙,似乎有些費解,也好似正置身於一場難以言喻的虛幻之中。
他已經分不清了,
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就像當初在江氏宗族見到夜鶯時,在來到這集秀營之前,在親耳聽聞這個人的死訊前,
他曾無數次祈禱,
江虞羲這一生從不信神佛,
也曾認為所謂神佛也不過是無稽之談,
可那時候在忙於探查夜王府的那些事情時,他也曾一次又一次前往深山古寺,於寺廟中三跪九叩,一次又一次求一支平安簽,
求神佛許諾,求她人間安好,
人只有在絕望時才需要依靠那所謂的信仰,在人力所不足時,在無能為力時,才需要那麼一份神佛信仰作為支撐和依託,
他也曾試圖尋求神佛仁慈,求神佛賜予開恩,
可神佛卻又總是那麼的無情。
但如今,
在歷經了不知多少次的破滅之後,在他早已認清現實,已經認命,已在接受現狀的如今,
從前所祈求的,就這麼突兀出現於眼前,
可他已經分辨不清了,
這究竟是一場幻夢,是一時癔症,又或者是其他?
可哪怕是一場虛幻,他也有些不舍,有些貪心,
想再多看幾眼,
多看這雙眼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