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宴禾又做噩夢了。
今日的夢裡,大哥被砍斷了雙腿,嘶吼著掙扎著向前爬去,血流不止的雙腿在地上拖拽出恐怖猙獰的血痕……
宴禾驚醒,冷汗連連,打濕了身上的絲綢裡衣和貼著脖頸的髮絲,心跳聲像戰鼓一樣通天響。
她抬手胡亂抹了一把臉,哆哆嗦嗦抹黑起身,拿起茶壺對著壺嘴咕咚咕咚喝水,待一壺水喝畢,她的心跳才緩下來。
外間守夜的映雪累極了,睡得沉,沒有聽到裡面的動靜。
宴禾光著腳,心不在焉癱坐回床上,半天無法從夢境回神,一向愛舞刀弄棒遊山玩水的兄長被砍斷雙腿,這是要有多大的恨意才會做到如此地步……
她不敢繼續睡了,瞪著乾澀酸痛的眼睛一直到天明。
「小姐!都是奴婢的錯,睡得跟死豬一樣嗚嗚嗚……」映雪看到宴禾早已坐在梳妝鏡前,有一下沒一下梳著柔順的髮絲,只是眼下的黑眼圈愈發明顯了,又急又愧疚地抽噎起來。
「好啦!你們這段日子也辛苦了,我夜裡把你們叫起來也無濟於事,來,為我梳頭吧,等會要去娘親那裡坐坐……」宴禾把手裡的玉梳遞給笑雨,安慰道。
「對了,今日粉打厚點,免得娘親跟著憂心。」又不忘叮囑道。
映雪擦了一把眼淚,拿過梳子。
「怎的起這麼早,昨夜可有做噩夢?」李氏拉著宴禾的手,滿眼希冀地問道。
「娘親求的安神香果然有用,我昨夜睡得比前些日子安穩些了。」宴禾笑道。
既然這個怪病無人能解,慈安寺方丈的香囊也無可奈何,那她也不必讓家人跟著憂心了,不過自己煎熬些,也不是什麼要命的大事……
果然,李氏聞言,高興極了,雙手合十朝西北邊拜了拜,那是慈安寺的方向。
宴禾見狀,笑了笑。
母女倆吃過早飯,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家常,府里小廝來報:「老爺和大公子回來了!」
李氏拉著宴禾的手快步朝前廳走去。
宴欽和宴璟風塵僕僕,帶著些疲憊,眼睛卻光亮有神,一看就是這趟遠門出的做成了生意。
「爹爹!大哥!」宴禾提著裙擺,像一隻活潑的小蝴蝶一樣趕來,清甜的聲音急切地響起。
「皎皎!好些日子沒見,是長高了!」宴璟伸手扶住撲過來的妹妹,「我走的時候你還不到我下巴呢,眼下都夠得到我下巴了。」說著還拿手比劃兩下。
惹來宴禾一頓嗔怪。
宴禾看著兄長熱情開朗的笑,洶湧的熱意湧上眼眶,大哥這麼好,絕對不可能落到那樣慘的境遇!絕對!
幾人說了一些體己話,宴璟突然開口:「錯過你的生辰宴是我和父親的錯,我們一路絞盡腦汁想方設法給你尋了一份獨一無二的生辰賀禮。」興致勃勃給宴禾展示自己的收穫。
「這是父親為你準備的碧玉雙面插屏,上面的字畫是有名的書法家題的!」
「快來看看!這個是我為你準備的一套首飾!知道你愛美,這個你肯定喜歡。」
宴禾跟著兄長的步子,伸手輕輕觸摸著生辰禮,眼淚啪嗒啪嗒落了下來。
唬了宴璟一跳,有些手足無措,急道:「你要是不喜歡這些禮物,我可以重新挑給你,這回你自己挑!」
「我很喜歡,也很感動!」宴禾轉身拭去眼淚,對圍過來的父母和兄長輕輕笑了起來。
「怎麼數月不見,皎皎憔悴了許多?」宴欽左右打量著自家閨女。
「我們走的時候臉上還圓潤些,怎的現在下巴尖成這樣?」說著皺起了眉。
「我這還不是擔心您和大哥人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嘛!再加上天氣熱了,胃口有些不好……」宴禾朝李氏使了個眼色,趕緊撒嬌道。
宴欽又問了些家裡的事,得知一切都正常,這才去休息了。
見妻子憂心忡忡愁眉不展,輕攬上妻子的肩膀一問究竟。
「你是說,皎皎自及笄之日開始做噩夢,便夜夜不得安眠?」宴欽大驚,「那她方才……」
「許是不想讓你和璟兒舟車勞頓之後還擔心。不過我去了慈安寺,求來了安神香,想來應該有些許作用。既然她不願多說,你也只管假裝不知道。」
李氏將宴欽的外衣交給婢女,寬慰丈夫,也在寬慰自己。
「若情況還是沒有好轉,我便托我外地生意上的朋友打聽一下哪裡有名醫,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宴欽拿了主意,拍了拍床鋪,示意妻子一起歇晌。
午後歇晌起來,宴禾心裡煩悶,想要去街上走走,帶著映雪便出門了。
晏家給她配了一個護衛,叫章平,他五大三粗卻有一身好功夫,按理來說是要陪同外出的,宴禾思及光天化日天子腳下不會有什麼危險,便讓他留在府中。
沒有男子,兩個姑娘自在多了,主僕二人已經很久未見街道繁華了,總要在各色小吃攤位鋪子停留一陣。
「讓開!快讓開!」突如其來的大喊聲傳來,緊接著是沿街攤位被掀翻,一匹健壯的馬在街道上疾馳,馬車也搖搖晃晃,車軲轆和地面劇烈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小姐!快躲開!」映雪迅速將宴禾攬了一下,翻身躲到一邊,堪堪躲過馬蹄。
人群混亂不堪,在街角拐彎處,馬兒嘶鳴一聲,停下來。
從馬車裡下來一個面色泛白的年輕男子,朝街道兩邊的人拱手作揖,面帶歉意道:「諸位,不好意思,今日我的馬受驚了,諸位的損失我會照價賠償。」
人群中本來有憤怒的人,見他認錯態度端正,也有小廝過來登記損失情況,不好發作,只圍著小廝登記去了。
「姑娘,不好意思,你這吃食怕是不能吃了。」宴禾和映雪被人群擠到一邊,聽到耳邊傳來溫和的聲音。
「無妨,我再去買就是了。」宴禾看了一眼那人手裡遞過來的珍味坊的甜點,語氣淡然,並未接過。
雖然有點心疼自己逛了一條街收穫的成果,但也沒想著讓他照價賠償,畢竟,堂堂晏家女,要是為了這點小錢和人爭執,怕是爹爹「宴半城」的名號都讓人笑話。
沒再多說,宴禾帶著映雪匆匆離開了,行走之間帶起一陣風,吹起了面上的薄紗,露出瑩白的臉頰,並未注意那人露出的驚艷之色。
宴禾並未將今日的驚馬插曲放在心上,只是逛了逛,讓她心頭鬱結的愁緒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