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大婚(完結章)
六月十八,整整下了一整日的大雨,直到次日清晨才緩緩放晴,諾大的京城就如同被水洗了一般,空氣里都透著一絲清爽來。Google搜索
六月十九日辰時,登基大典正式開始,文武百官、皇家貴族自宮門口一直排到了議政殿大門前,惠帝坐在素車(古代輪椅)上,看著紅綢路盡頭走來身穿龍袍氣宇不凡的二兒子,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兒。
這幾日他憤怒過悔恨過,但事已至此,他仿佛也只能接受眼前這個比較好的結果。
此時他看著他,仿若看到了數十年前自己從那裡緩緩走來的情形,回想那時他大權在握美人在側,是多麼的意氣風發。
但如今他再回頭看看,曾經摯愛他的女人、最信任他的兄弟,竟都不在了……
孤家寡人,原是這個意思嗎?
他忽而想到數年前下令斬殺雲家人時的情形,忽而緊緊握了握拳。
不,他沒錯,即便是最好的兄弟和最愛的女人也會有背叛他的時候,若不是因為他當初的果決,怕也不會有今日的大漢,對,他沒錯!
正在他沉浸在回憶里時,軒轅澈卻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身旁何守義見惠帝許久未動作,便主動提醒道:「皇上,該遞交傳國玉璽了。」
大漢歷來便有這個規矩,在祭天、告祖之前,倘若先一任皇帝還在世,這傳國玉璽便需要由他來親自遞交給繼位者,若先帝不在,便由朝中地位崇高的閣老來負責,沒什麼別的意思,無非只是宣告一下繼位者的正統性而已。
惠帝聞言這才回過神來,接過何守義手上的玉璽緩緩遞交到了軒轅澈的手上,他口不能言,便在軒轅澈接過玉璽之後,只用手拍了拍他低下的頭,以示慈愛。
「兒臣定不辱命。」
軒轅澈神色平靜,仿若登基在他看來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般,這等心性倒是讓惠帝讚揚的點了點頭。
這一步就算是過了,接下來便是要由文武百官和所有的皇家貴族陪同,一起去京郊的臥龍山上祭天告祖。
而這個過程不能乘坐任何代步工具,所有人必須徒步前行,由數千王軍護送,這還不算完,祭天告祖後還有最後一個步驟,便是在回來之後登上城樓,屆時滿京城的百姓都會聚集在城樓下,聽新帝告謝天地萬民。
這三個步驟缺一不可,怕是要一整天才能完全結束。
而荀柳作為惠帝親封的朝陽郡主自然也在拉伸隊伍之列,本來昨天她還為小風馬上就要圓夢興奮的不得了,但現在她卻無比後悔自己沒聽莫笑的話偷偷綁上護膝,這整整十幾里路啊,這麼熱的天還這麼多人擠在一起,她感覺自己都要窒息了。
尤其是她看到身旁的少婦小姐們都帶著貼身丫鬟給幫忙打扇子擦臉的,她就更是暗罵自己逞能非要自己來了。
正在她這麼想時,忽見一道人影從人群里鑽了過來,居然是莫離。
他看了周圍幾眼,將一樣東西塞到了她手上,「姑娘,這是公子讓我給你送過來的,待會趁著無人注意你便綁上,另外莫笑就在後頭,馬上也會跟過來,若有別的需要,你便讓莫笑去通知我一聲。」
她低頭一看居然是一套護膝,做工質量都比之前莫笑給她準備的那套好很多。
都這個時候了那傻子居然還想著她,不怕被大臣們發現麼。
荀柳心中一暖,便衝著他點了點頭。
等莫離走了沒多久,果然見莫笑也從身後鑽了過來,懷裡還偷偷摸摸的揣著什麼東西。
「你這裡頭是什麼?」
荀柳好奇道。
「水和來客樓的點心,我就知道姑娘會後悔,所以專門去給姑娘買的。」
莫笑說著將點心又往懷裡藏了藏,荀柳則滿臉黑線,看來有的能真是不能隨便逞啊。
熬了整整兩個時辰,隊伍才終於到了臥龍山,因為祭台位置很高,往下便是長長的台階,在新帝祭天之時,隨行的人便需要這麼一路順著台階往下跪,越往下地位越低。
但荀柳此時卻羨慕那些地位低的,因為不用爬這麼多台階,還不用這麼曬。
尤其是這祭天的儀式極其漫長,一轉眼便到了中午,好在莫笑提前準備了點心,反正離前面還有段距離,她便趁著周圍人都在虔誠禱告,便偷偷摸摸吃起點心來。
卻不料這來客樓的點心實在做的太香,立即引起了周圍好幾個婦人小姐的注意,看向她的目光也帶著驚訝和嘲諷,直到荀柳從裡頭挑出幾塊逐一遞了過去,那表情好像是在說「見者有份」似的。
只見幾人的目光從不屑再到遲疑,最後其中一人悄悄伸出了手接住,另外幾人便也勉為其難的接了過來小口小口慢慢吃著。
莫笑:姑娘就是強啊,什麼事情都能做的這麼光明正大積極樂觀。
等祭天告祖結束開始返程,便已經是未時之後的事情了,荀柳隨著隊伍繼續往前走,又走了整整兩個時辰,這才終於到了城門底下,因為城樓上位置有限,文武百官需跟新帝一起上去,她和其他的皇家貴族只需留在下面就好。
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上了城樓之後,小風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同,那雙鳳眸里似乎正醞釀著什麼……
再往他身周掃了一圈,竟發現莫離竟也不在,平日裡除非有要務在身,不然最需要他貼身保護的時候,他斷然不會私自離開的。
難道……
她忽而想起韓軍,忍不住看向一旁的莫笑,「笑笑,韓軍這幾日是不是已經到京城了?」
莫笑神色微閃,竟沒說話,這讓荀柳心裡一咯噔。
「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你們是不是都知道?」
之前她特意問過他想如何為雲家翻案,但他只笑答了一句已安排好,屆時必會讓她親眼看到。
他說的看到不會就是……
她的心臟忽而劇烈跳動起來,忍不住看了看城樓下密密麻麻的人頭。
他竟想……他竟想……
「姑娘。」
莫笑忽而看向城樓上緩緩道,「主子是在用最好的方式讓雲大將軍和那三萬將士安息,還請您好好看看吧,今日之後,雲家人便會徹底洗去這戴了六年的冤屈。」
荀柳怔然,不禁抬頭看向城樓之上。
只見身穿龍袍的少年緩緩走上高台,六年前出宮時的青澀和害怕已全然褪去,如今站在她眼前、站在文武百官和萬民眼前的是一位仿佛能安定乾坤的一代帝王。
沒人能比她明白,這樣的蛻變是他用多大的代價換來的。
六年籌謀,終於換來了今天這一刻。
「還請新皇為萬民賜福語。」
何守義端著玉如意在旁高聲道。
軒轅澈掃了眼城樓下數萬雙眼睛,接過他手上的玉如意朗聲道:「朕願遵天意,繼德行,承萬代之基業,報萬民以福祉……」
不少人聽著便不覺跑起神來,尤其是女人,似乎注意力都放到了新帝俊美無雙的臉上去。
因為這福語實在與歷來沒什麼不同,無非也就是些場面話而已,想當初惠帝也曾保證過會使政治清明,但現在看看似乎也沒兌現什麼。
但誰想他們剛走神沒多久卻聽到了不一樣的信息。
只見軒轅澈繼續道:「既今日起,罷黜貴族科考優待廣招寒門學子,治各州貪腐,重計賦稅,剿除匪類,這四項決議已備,文武百官若有異議,可現在提出,不然……」
他說著語氣重了些,「到了明日早朝上朕若再聽誰出言反駁,朕會親自送他來這裡與百姓們狡辯狡辯……」
此言一出,不論是文武百官還是千萬百姓都是震驚非常。
百姓們還從未見過哪任皇帝會直接在賜福語時決議政事的,但這無疑比那些場面話可有用多了,畢竟這每一樁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兒啊,更勿論新帝還暗自花費了時間下了決議方案,特意在這種儀式上告訴他們。
他們被皇家士族敷衍剝削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遇到這般重視他們的皇帝。
不知道人群里誰先喊了一聲,一時間底下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歡呼雀躍聲,都在稱讚新帝賢明功蓋九州。
看到這個場面,即便是有的貴族大臣想提異議,這會兒也不敢自己出來找死了,畢竟他們就一張嘴,可辯不過成千上萬張嘴。
惠帝一直在旁邊看著,見此目光閃動,不知在想什麼,不過他現在只是個廢人,即便有什麼話也無法表達了。
現在時辰已到,天色已經近黃昏,就在眾人以為這個流程就要過去時,新帝卻並未按照流程那般走下高台,而是再次朗聲道:「除此之外,朕還有一件事需在這裡完成,今日官民齊聚,朕有一件事想托各位論個公道。」
眾人面面相覷,底下的百姓們方才受了新帝恩惠,自然是向著他的,但上頭的文武百官們可就神色各異了,畢竟這位新帝一上位就來了這般出人意料的操作,他們此時也拿不準到底接下來等著他們的到底是什麼。
然而惠帝卻目光微閃,似乎想到了什麼,他雙目睜大,忽而撐起身子想要起身,但何守義卻在他身後死死壓著他的肩膀,將他固定在了素車上,而兩人身後有宮人撐著寬大的流蘇華蓋,文武百官看不到這裡的情形。
這時候只見城樓下的階梯上,有一黑衣護衛帶著一人緩緩走上了城樓,只見那人面容枯瘦,年紀似乎在中年左右,但不知為何,他滿頭青絲已經成了白髮,看上去頹廢異常。
百姓不識,但文武百官卻認得,他就是狼牙山一事的親歷者,雲峰麾下玄武將軍韓軍!
惠帝見此面頰狠狠顫抖著,要說剛才還只是懷疑,現在看見了此人,他便已經百分百確定,他這個兒子、他親自讓繼的新帝,竟準備在登基這天重翻雲家的舊案!
「想必各位對此人並不陌生,此人便是定國大將軍雲峰麾下玄武將軍韓軍,當年雲家叛國一案各位應當也都記得,今日朕便要當著文武百官和所有百姓的面,辯一辯當年雲大將軍和那三萬將士到底有沒有叛國,韓軍!」
軒轅澈鳳眸驟厲,「你親自將當年狼牙山上的真相告訴他們。」
惠帝渾身顫抖,看著那人心中竟有些恐懼起來。
而文武百官中凡是當年親歷此事者也都有些心虛的低下頭,無一人敢上前阻止。
韓軍面色灰白,先是悽然冷笑了一聲。
「六年了,整整六年!草民真不知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敗類到底是如何夜夜安心入睡的!若是沒有大將軍,若是沒有那三萬將士,你們安能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他情緒激烈的冷笑數聲,又狀似哭號道:「六年前,本來一切不會變成這樣的……」
眾人聽著他的敘述,期初還心有懷疑,但往下越聽卻越是駭然痛心。
六年前,雲峰帶軍與昌國軍酣戰數十日,但不知何故從各州派往的軍糧忽而斷了供應,但大戰在即正是一決勝負的時候,雲峰便決定趁著糧餉還算充足一擊決勝,當夜便與三位將軍率領三萬精兵從狼山繞到敵軍後營準備偷襲。
然而誰知偷襲情報走漏,昌國軍反將他們圍困在狼牙山,並接連致使北部十餘座城池被攻陷,雲峰利用山中地勢和三萬將士死守狼牙山,整整幾日竟無一人傷亡,為此激怒了昌國軍。
從那日起,昌國軍便每日抓來陷落城池的大漢百姓數百人,拉到狼牙山下一排排殺給雲峰將士們看,逼迫他們繳器投降。
那幾日狼牙山下堆滿了屍體,鮮血滲入地下,腥臭混著泥土的氣味瀰漫在山林之間,從第一日的青壯年,第二日的老弱,第三日的婦人孩童……
到如今,韓軍每當閉上眼還能記起當日的情形,那些無辜百姓死不瞑目的眼睛,似在怨恨無能為力的將士們。
看著韓軍淚如雨下,眾人忍著心中驚痛,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尤其是底下那些百姓,只是聽他說起這般殘忍的場面就已經淚不成聲。
韓軍閉了閉眼繼續道:「大將軍愛民如子,見不得百姓受此難,但要他投降叛國卻也絕不可能,那幾日他便常常整日一個人坐在山頂上看著山下的屍海,將拳頭都捶的血肉模糊……」
「直到第四日,臥龍將軍董長青提了個辦法,叫大將軍假意投降,待大將軍親筆書投降信後,由他帶兵送往昌國軍營之中,取得昌國軍的信任後,便趁此機會突圍軍營,去朝中報信並求援。」
他說著忽然抬起眼嘲諷看著惠帝和四周的文武百官,「可誰知,這封投降信竟成他污衊大將軍叛國的鐵證!最後我們等來的不是援軍,而是討伐我們的王軍!」
「後來草民才知道,那突圍的幾十人竟只活了他一個,他一人竟能逃開昌國軍追殺順利出嶙州進京?
區區僅憑一人之言,皇上,只憑他董長青一人之言,你便派王軍來剿滅我們!當年與你生死相依助你榮登帝位的兄弟,你竟這般不信任麼?
!這麼大的漏洞,但凡你派人來看……但凡你肯派人來看看!」
他聲音戛然而止,似乎話說到這裡便不想再繼續往下說一般,淚水順著他枯瘦蒼白的臉龐砸入地板之中。
惠帝渾身一震,只覺無數雙眼睛正灼灼射在自己身上,那是千萬百姓的怨怒和恨意。
荀柳則隔著城樓遠遠看著那道身影,心中滿是心疼和悲傷。
韓軍抬起手擦了擦淚,忽而平靜下來冷笑一聲,「後來草民才知道,大將軍待皇上如兄長,可皇上卻不一定這般想,草民記得當年滿朝遍野稱讚大將軍時,他卻總是對我等說該贊的是我大漢有明君,也不知傳入朝中的那些功高震主的謠言到底是誰散播的,可惜皇上應是從未想過要查清源頭,那是因為皇上也如那謠言一般,早將大將軍看成了威脅。」
一時間滿場寂靜,朝中不少未經歷過此事的新黨朝臣聞言皆捏緊了拳頭,賀子良滿目悲憫,似是不忍再聽。
這時候忽而有人小聲問道:「那你又為何寫下雲大將軍有罪的訴狀紙?」
「因為我得留著我的這條命。」
韓軍冷笑道,「我知道,即便沒有我的訴狀,雲家人也不會有任何活路,但只要我還苟活著,就還有可能替他們伸冤。
但我沒想到董長青即便冒著欺君的大罪也要殺我,幸好那時詹光毅與他們有事沒談攏,便擄走了我用來牽制他們,這六年我一直苟活在昌國王宮,本以為伸冤之事無望了,但幸好,幸好我還有回來的機會……大將軍,山子,你們可以瞑目了……」
他說著忽而咧開嘴笑了幾聲,那神情與其說是喜悅,不如說是如釋重負更為貼切。
「大將軍無罪!三萬將士無罪!」
底下百姓忽而含淚吼道。
吶喊聲此起彼伏,幾欲震破了天,文武百官和皇家貴族們被這聲勢駭住,竟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唯有軒轅澈仍舊獨自站在高台上,一雙鳳眸緊緊盯著慌亂失措的惠帝。
「安靜。」
他忽而開口。
百姓們應聲停止了喊叫,似乎都在期待這位新帝的決定。
荀柳含淚也隨之看去,只聽他含著雷鈞之勢,對惠帝道:「父皇,除了韓軍這個人證之外,六年前軍餉驟斷、董長青勾結蕭黨和昌王罪行、以及當年走漏情報之事,所有罪證均已查實,還請父皇親自還這三萬將士以及雲家上下百餘口人命一個清白,親寫罪己詔示眾。」
此言一出,所有文武百官均是一驚,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們眼前這位登基當日率萬民逼迫親父的新帝。
罪己詔是何物,那可是由皇帝親寫其滔天罪過,向萬民請罪的證據!也是將會伴隨他永久留在史冊上的一個抹也抹不去的污點,這對極愛名聲的惠帝來說,簡直比凌遲還要難以忍受。
然而此時底下的百姓們卻已經跟著叫囂:
「罪己詔!」
「罪己詔!」
「罪己詔!」
萬民乃國之根本,今日怕是這罪己詔不立,這登基大典怕也是無法進行了,文武百官和惠帝怕是連這城樓都下不去。
惠帝滿臉青白,死死抓著素車扶手目齜欲裂,但他此時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而現在所有人都在等他一個答覆。
掙扎了許久,他看著眼前這個讓他無比陌生的兒子,回想起自他回宮後的種種,忽而明白了什麼。
他竟現在才發現,他以為單純無害的兒子,竟早已布下了這個局……
但他就算知道又能做什麼呢?
如今所有人都站在了他那邊,他除了這具身體,竟什麼也沒有了……
他想起韓軍方才說的話,忽而腦中浮現出數十年前的一幕場景。
少年勾著他的肩膀爽朗笑道:「阿敬,你比我虛長一歲,不然往後你做我哥哥吧,往後我扶持你當皇帝,我就當那人人敬仰的定國大將軍,往後誰敢欺負你,我就幫你打誰……」
而那少女卻只跟在他們身後,見此只會溫柔笑著。
想至此,他心中忽而一痛,竟「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
何守義一驚剛想附身看他,卻見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來。
何守義看了一眼新帝,見他微點了點頭,便從旁拿過早已準備好的筆紙交給他。
大約半個時辰後,惠帝這才停筆蓋上私印,何守義將那罪己詔拿起,走上高台衝著文武百官和萬民大聲念道:
「朕幼時與雲峰親如兄弟,也曾立約盟誓,但因朕心胸狹隘聽信讒言,枉顧三萬將士性命,致使雲家受冤,當日種種,如今深感自責也……」
底下百姓默默聽著,想起六年前雲家人所遭受的劫難,均小聲哭泣起來。
荀柳看向高台之上,只見他仍舊站著,臉上平靜非常,但那雙鳳眸卻微微紅著,他的淚怕是早就流幹了,如今只往心裡流。
但隨著罪己詔的最後一句「朕今日種種皆是報應,願魂歸地府之後能親見雲峰,對其懺悔己罪。」
音節落定。
她看到他忽而輕輕呼出一口氣,似是心頭那壓了六年的仇恨,終在今日隨著那三萬將士和雲家人的冤魂消弭在了茫茫濁世之中。
……
登基大典後又過了半個多月。
自從城樓上為雲家翻了案,這京城是整整鬧騰了十幾天才算消停,六年前凡是與雲家涉案的有罪之人皆被赦免無罪,雲家遠親也終於能從流放不地回到了故鄉,且還收到了朝廷的補償。
而太上皇則自那日之後便只待在自己的寢宮不再出門,每日像是真的當自己是個廢人一般,朝上的事情更是無力再管。
而自從這件事情過後,文武百官也算是看出來了,他們的這位新帝頗有手段,滿朝文武加起來估計都不夠他玩的,更勿論現在蕭黨已廢,朝中來自寒門的愣頭青又越來越多,他們這些舊黨也只能縮著腦袋過日子,不過只要好好幹活不惹事倒也還好,這樣總不至於還會出啥大事兒了吧。
誰知道他們又想錯了。
新帝上朝沒幾天,竟也沒跟任何大臣商量,便獨自跟西瓊長公主解了婚約,等他們知道消息的時候,西瓊長公主已經帶著新帝的謝罪禮高高興興的踏上了回國的旅程,聽說似乎還拐跑了朝陽郡主的義兄。
這難免就有人猜測,難不成是這西瓊長公主給新帝帶了綠帽子,他才解除婚約的?
但是他們又又又想錯了。
因為沒過幾天,新帝便連發了兩道聖旨,一道是冊封跟著西瓊長公主私奔的金武為長樂郡王,代表大漢與西瓊聯姻,那些謝罪禮也可以當做「陪嫁」,聖旨里最後甚至還特意提了一句莫要娶了媳婦兒忘了家,記得常回來看看。
而另一道聖旨則更令人震驚,居然直接是道封后聖旨,對象不別人,居然正是當年將新帝救出宮的荀柳!
這道聖旨一下,滿朝皆是譁然,一夜之間數道奏摺冒死呈上,皆是指責新帝封后的草率和荒唐。
然而與此同時,驚奇非常的百姓之中也慢慢開始傳開數道傳言,皆是關於這位民間皇后的。
比如六年前以一人之力毀掉匪窩救了如今已經成了制鐵司能工巧匠的那些大人們。
比如絞盡腦汁治西關州大旱,管道治旱法如今已經被各州沿用,大漢近年幾乎未再發生旱災。
比如西瓊戰場救萬軍,此事已經在西關州傳唱開來,尤其是軍中依舊流傳著女戰神的故事。
於是,民間開始呼籲支持這位民間女英雄做他們的皇后,此事沒過多久便傳入了宮中,新黨有明理者開始持與百姓同等的意見,只不過半月,那些反駁的奏摺開始減少。
直到有一日早朝,新帝定下封后大典的日期時,朝中又有人想要反駁,但卻被新帝一句「朕遵循百姓意願為之,愛卿若有異議,不如去城樓上辯上一辯?」
為此朝中再無人敢反駁。
於是荀柳便稀里糊塗的被冊封為了新後,大婚就定在半月之後的八月初。
為此她還特意跑去皇宮問某人為何這麼著急,她還沒享受夠單身生活呢,然而某人只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阿姐還想讓等多久?
我看這日子也有點慢了,不如我再讓禮部往前調一調?」
於是荀柳便灰溜溜的回了府,因此還自顧自的鬧了彆扭,只不過這彆扭在某人眼裡充其量只算情趣。
而如此彆扭了半個月,終於迎來了大婚。
……
大婚當日,舉國歡慶,因為這是頭一個有百姓撐腰的皇后,就算沒有新帝吩咐,宮人們也不敢怠慢半分,在繁瑣的典禮過後,幾乎是將她捧在手裡送進了新房。
荀柳兩輩子加起來還是頭一次嫁人,但她沒想到嫁人這麼麻煩的,從早上天沒亮就要被拖著起來化妝,到現在她連一口飯都沒吃,肚子餓的咕咕叫,但根據俗禮,在與新郎沒喝交杯酒之前不能進食。
她一個人待在屋裡真是好生無聊,直到無聊的摸到床上事先撒上的桂圓花生。
她偷偷聽了聽周圍的動靜,見似乎沒人準備進來,便摸了幾顆剝開丟進嘴裡「咔哧咔哧」吃著。
嗯,味道不錯,就是幹了點……
吃完一小把後不解餓,她便又伸手去抓了幾個,誰知道正在她剛剝開一一顆花生米準備丟進嘴裡時,門「嘎吱」一聲打開了。
一時間,她和開門的人都愣在了那裡,直到她聽見一道熟悉的低笑聲。
是小風。
啊,這就更尷尬了,她倒寧願是宮人呢,誰家新郎官喜歡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在這個時候鬼鬼祟祟偷吃花生米啊……
然而當她聽到數道腳步聲時她就更囧了,感情還不知是他一個人聽見的,後頭竟然還跟著這麼多宮人?
!
「新帝需先挑蓋頭,然後便該喝交杯酒了。」
一道忍笑的嬤嬤聲音響起,讓荀柳忍不住一愣,居然是崔嬤嬤,她也在這裡!
但這個時候她無法分心,因為一道腳步聲向她走來,透過紅艷艷的蓋頭,她只能瞥見他緞靴上繡著的金龍,然後便見一桿喜秤伸進了她的蓋頭裡,輕輕一挑,她便只見眼前一片明亮,入眼便是一張丰神俊朗的男子面孔。
她沒想到他穿起婚袍來,竟這般好看,竟讓她有些移不開眼來……
殊不知她的這幅樣子落在對方眼裡也是驚鴻一片,只見美人杏眼微瞪紅唇微張,端的是俏皮可愛,因著妝容加持,則更是明艷動人,如山花一般開上了他的心頭。
崔嬤嬤在旁笑道:「請新帝新後喝交杯酒吧。」
一側宮人呈上酒盞,荀柳這才回過神來,一向大大咧咧的性子,這會兒竟破天荒的害羞扭捏起來。
軒轅澈見此一笑,拿起兩隻酒杯,將其中一隻遞給了她,她這才接過酒杯,與他喝下了交杯酒。
「如此便禮成了,祝新帝新後鸞鳳和鳴白頭到老,那奴婢等人便退下了。」
軒轅澈點了點頭。
荀柳看著宮人們出去,心裡竟不自覺的有些慌,啊,她的初夜啊,兩輩子她都是個老處女,這個情節她沒經歷過啊……
不然隨便扯兩句先緩和一下氣氛?
她正準備說話,扭頭卻見軒轅澈忽然起身摘去了胸上綁著的大紅綢花,然後便很是利落的解開衣服……
她猛地往後退了退,「這、這麼快就進入主題嗎?」
這話引得對方挑了挑眉,他看了她許久,忽而勾唇湊過來,竟要幫她脫掉衣服。
「小、小風,你等等,這個事兒吧它不能硬來,咱們循序漸進,循序漸進哈……」她邊說邊往後退,直到背後靠了牆,想退也退不了了。
軒轅澈這會兒才忍不住低笑出聲,「娘子不熱?
我只是想幫娘子去掉外衣和頭飾而已。」
荀柳一愣,這才想起來這已經是八月初最熱的時候,這麼一想,確實好像有點熱。
但她又想到他剛才叫的那幾聲娘子,又覺得渾身跟觸了電似的,便立即道:「不准叫娘子,就、就還叫阿姐。」
「哦,阿姐。」
他居然很順從的叫了,「那阿姐剛才以為是什麼?」
荀柳臉一紅,「今天日子特殊,你說我以為是什麼!不用你幫忙,我自己來!」
說著她便三兩下扒掉了自己的外衣,但是頭飾這一塊她確實有些犯難了,皇后的髮飾極其複雜,她自己可不會拆。
於是她便只能向某人告饒,「還是你幫我吧。」
某人低笑一聲,遵命地上前替她拆髮飾。
「小風,我想明日搬到長春宮去,你說好不好?
那是你母妃住了半輩子的地方,想必你也很想念那裡吧,我們搬過去,將長春宮好好收拾收拾,往後等我們有了孩子,就讓他們在那裡玩耍,你母妃若在天有靈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她嘰嘰喳喳說了半晌,只覺得腦袋上越來越輕,但到最後,她卻發覺身後的人卻沒動了,她好奇的扭過頭,卻聽他低啞著嗓子道:「別動。」
她愣了愣,順從的停了下來,這時候她只覺脖後一陣火熱,竟是他的唇貼了上來。
她忍不住驚呼一聲,慌忙想去捂住脖子,但這時候他的吻卻已經蔓延到了耳後,不消一刻,她便被壓進了柔軟的被褥之中,入眼是他的一雙帶火的鳳眸……
「小風……」
「都聽阿姐的,但要母妃開心,孩子的事情可要先提上日程了……」
她這回算是明白方才為什麼他改稱呼改的那般容易了,平時叫阿姐到沒什麼,但這稱呼若是用到了床幃之間,便好生讓人羞臊啊……這個禽獸!
……
新帝新後大婚過後一個月,朝中又經歷了幾次大小事,其中便有新帝向靖安王歸還軍權,但一併送過去的竟還有附國約,朝中百官因此又鬧了不小的陣仗,但還沒鬧騰多久,靖安王卻又將附國約送了回來,並附上親筆信函道:「昔日之言只為試探皇上真心,皇上不必當真,臣認為西關州之所以有今日正是因為有您和皇后這樣的帝後,倘若真分了家,大漢便不再完整,臣不願看到這樣的西關州,所以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這信函一經念出,滿朝文武神色各異,似是重新認識了這位惡名在外的靖安王。
不過此事也算了了。
而自軒轅澈登基後,他便將鳳令重新歸還了給了崔嬤嬤,明月谷也重新隱匿了起來,不過崔嬤嬤卻只笑道:「看來這百餘年內是沒老身什麼事兒了,暗部也終於能清閒下來,如此,我便聽皇后娘娘的話,在長春宮幫她看看菜地養養豬吧……」
說到這養豬種菜,就不得不提起他們這位皇后娘娘。
自打新帝新後大婚之後兩人夫妻恩愛,幾乎滿朝文武無人不知他們的這位新帝寵愛皇后到了骨子裡,先不說後宮除了皇后一人再無妃嬪,就是這每晚幾乎也不回自己的寢殿,總往皇后的長春宮裡跑。
這也就算了,也不知道他們的這位皇后到底是什麼毛病,不喜歡弄花弄草,也不喜歡金銀首飾,只喜歡種地養豬和畫圖,新帝居然也全由著她,且不知從哪裡為她運來了一頭豬兩隻雞和三隻大狼狗,長春宮的後院也特意開出一片菜地,但就這反而還贏得了民間的又一波讚美,只說皇后是為了體恤民情才會如此。
不過那畫圖確實是個無人能敵的愛好,因為每每皇后若出了圖,便意味著大漢又多了一樁利國利民的好事,比如青州一帶沿用的水車便是皇后發明的。
於是這導致的結果就是,這凡是在民間提起這荀皇后,就連孩童都會歡快的笑幾聲,讚揚說這是「仙女下凡拯救老百姓的」,搞得百官縱然是想勸諫新帝選妃,也一個個不敢提了。
但這些傳言荀柳卻一點不知道,她每日就待在長春宮裡種菜逗狗,這些自然就是小風替她從洪村里接回來的,就連那兩棵桃樹也一併接了過來,種在了長春宮的院子裡。
她現在想想,做了皇后之後似乎也沒受到多少為難的事,這到底還是因為這背後有小風在費心,比如關於她的那些英雄事跡,應當就是他故意讓暗部散播的吧?
「小風,三哥和顏玉清再過幾日也要大婚了,我們準備點賀禮讓人給送過去吧?」
荀柳靠著窗台看著院子裡的那兩棵桃樹笑著問正攬在她身後的男子道。
男子敷衍的點了點頭,手在她肚子上輕輕揉了揉,「後院的菜地不是要豐收了,不如就送那個吧……」
「……你到底為什麼這麼不爽三哥?
我記得從小你就跟他合不來。」
男子勾唇不語,只低頭蹭了蹭她馨香的頭頂。
荀柳嘆氣,又道:「我聽笑笑說,昌王似乎又搞什么小動作……」
「不必管,他無暇分心,重芳半月前逃宮了。」
「……我覺得昌王似乎對她不太一樣,你覺得呢?」
兩人這幾個月指定發生了什麼出乎意料的事。
但男子卻仍舊只笑不語。
「你總笑什麼,不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
男子卻只看著她,半晌才道:「你有閒心操心旁人的事,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
「啥意思?」
「你可知你的癸水已經一月余未來了?」
「……是哦。」
荀柳猛然一驚,「你是、是說……」
幾日後,太醫院確診,大婚後第三個月,皇后有了喜訊,這下這群見縫插針的大臣們是徹底沒脾氣了。
這位皇后娘娘也未免運氣太好了也,簡直給他們詬病的機會都不給。
殊不知皇后娘娘此時正在長春宮裡叫苦連天,「啊!怎麼這麼快就懷了,我還沒做好準備呢!」
「阿姐不喜歡?」
她扭頭看見他的一張笑臉,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情緒外露。
「不,我喜歡。」
她伸手主動攬上他的脖子笑道,「你要做爹爹了,小風。」
「你也要做娘了,阿姐。」
長春宮中陽光明媚,兩人這般相視而笑,仿佛世上最美的一幅畫卷。
不知何時,天邊似乎傳來了幾道笑聲,那笑里含著祝福和喜悅,隨風柔和的繞在二人身側,保佑著他們一生平安喜樂如意順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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