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接過茶攥在手中,落寞地搖了搖頭。
慕雲卿呼吸一滯,眸光微凝:「你果然重生了……」
沈晏猛地轉頭看向她,目光銳利,好似鋒刃。
可不過一瞬,他就似放棄掙扎一般卸下了防備與偽裝,頹然地收回視線,雖未明言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許是今日見了樂清瑤的緣故,沈晏心緒不寧,又或許被兩世情牽,一直苦苦壓抑不得宣洩,如今難得有人窺探到了他深埋心底的那份情,他便忍不住想要傾訴。
「你和親北齊之後,皇帝下旨重賞了侯府,孫氏恐我覬覦家產成為沈奕的勁敵,遂設局害我,說我並非沈家之子,將我趕出了侯府,甚至意欲滅口。」
沈晏聲音平靜,面上不見悲憤,仿佛在講述旁人的事情。
慕雲卿緩緩蹙起一彎秀眉,心想這倒的確是孫氏能幹出來的事兒。
「那後來呢?」
「後來……就遇到了清瑤。」提及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子,沈晏眸光隱隱發亮,聲音也透出了幾分生氣,整個人都變得溫柔:「她不像旁人那般得知我不再是侯府公子便落井下石,依舊以禮相待,得知我的遭遇後,還在太后面前為我進言,幫我在金吾衛謀了一個差事,讓我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他已沒了通過科舉入仕的機會,便只能通過別的手段努力往上爬。
除了想向樂清瑤報恩,還有的……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配得上她,好向太后求娶她。
可惜,世事無常。
那一年,京都地動,他逆著人群闖進慈寧宮,雖順利找到了她,卻未來得及帶她逃出去,只在屋宇坍塌前將她死死護在身下,將屋脊樑栓盡數擋下。
他第一次離她那樣近。
倘若知道靠近她會帶給她這樣大的傷害,那他寧願像從前那樣遠遠地守著她。
話至此處,沈晏不覺哽咽。
慕雲卿眼前泛起了一陣薄霧,淚盈於睫,微微潮潤,她已猜到了沈晏的結局,只是不知,清瑤是否被他成功救下。
「清瑤她……」
「她無礙。」他是親眼看著她被人救出去之後才閉上眼、咽了那口氣,否則,怕是死也無法瞑目。
「那你臨去前,可曾向她表明心跡?」
「不曾。」
他捨命相救,若他於那時開口,縱然清瑤對他無意,可為報救命之恩料想她必會應允,但他本意並不是想挾恩圖報,他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
何況,他是瀕死之人,若於那時將滿心情意傾訴,待他死後,她要如何自處?
清瑤並非那般冷心冷意的女子,救命之恩、傾心之情,他死了一了百了,可只怕會令她餘生難安。
可他一生所願,唯她安然喜樂,遂寧願將那這份情隨他一起長埋地下,也不願成為她的終生牽絆。
慕雲卿目露哀戚,開口時聲音略有澀意:「表哥情深,可感天地。」
她從前常聽那戲文中唱「世間只有顛倒配,哪來才子配佳人」,想來那金童玉女總是不易相守,只望今生沈晏和清瑤能改寫前世的結局。
她會盡她所能相助他的。
「表哥如今是何打算?」
「只要我能高中,想來殿試後太后便會將清瑤指給我為妻。」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將清瑤綁在自己身邊的法子。
只有讓她待在自己身邊,他才能有機會在地動那日保住她,否則一切皆是徒勞。
慕雲卿若有所思地點頭,隨即又問:「那侯府這邊呢?」
想到這一大家子,沈晏的眸光驀地轉冷:「前世事發突然,我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今生斷然不會重蹈覆轍!」
誰知慕雲卿聽了這話卻搖頭:「我倒覺得,表哥不該『逆天而行』。」
沈晏擰眉,目光詫異。
慕雲卿淡笑著拿過他手裡已經涼掉的茶倒進了痰盂里,又重新給他添了一杯熱的,幽幽道:「人走茶涼,強留又有何意?不如順其自然得好。」
她這話頗有深意,沈晏垂眸看茶香裊裊,片刻後,目光堅定道:「多謝。」
「表哥客氣了。」
「孫氏說我並非沈家之子,連我自己都不確定真相究竟如何,你倒還肯如何喚我。」
「是不是又有什麼要緊,人貴在相知,而非親緣所定,表哥博學廣識,難道沒聽過一句諺語,異姓有情非異姓,同胞無義枉同胞?」
聞言,沈晏初時一愣,而後淡淡笑開:「是我狹隘了。」
多年心事一朝傾訴,沈晏覺得心裡輕鬆了不少,而且如今有慕雲卿暗中相助,自然一切都會事半功倍。
熱茶飲盡,沈晏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他腳步微頓,忽然來了句:「你在北齊……過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