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沒什麼睡意,便出來走走。」
其實是想去找沈妙歡給她手臂換藥的,結果到了那才知道她還在祠堂跪著沒回來呢,丫鬟慢待她無一人陪同,慕雲卿便索性去祠堂尋她,沒想到在路上就碰見她了,還撞見了方才那般驚心動魄的一幕。
若不是正好被她瞧見,只怕後果難以預料。
想到什麼,慕雲卿垂眸掃過沈晏負在身後的手,略福了福身便拉著沈妙歡離開了。
沈晏目送著她們走遠,手上一松,一顆尖利的石子便自掌心掉落,悶悶地砸在了鬆軟的草地上。
方才沈妙歡過來時,他已察覺到有人,只是不知是她,更加不知……他這個看似懦弱好欺的六妹妹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
這股子狠勁兒……連他也自嘆不如,只覺得心驚!
只是沈晏不懂,自己與她向來沒什麼交集,她為何要對自己動手?
這個問題,慕雲卿也想知道。
一路將沈妙歡拉回自己的屋子,慕雲卿屏退了下人,她撩開沈妙歡寬大的衣袖,果然見她手裡還緊攥著那根簪子,燭光下,泛著冰冷的光。
慕雲卿一把奪過,「啪」的一聲拍到了桌子上,難得神色嚴肅:「殺人償命,你瘋了嗎?」
沈妙歡站在那一動也不動,看似乖巧,可說出的話卻乖戾得很:「若遮掩不過,我給他償命就是了。」
「……你這孩子怎麼回事?!」慕雲卿秀眉緊蹙:「你與沈晏素無交集,好端端的,你為何要對他下手?」
沈妙歡低頭沉默,神色執拗。
慕雲卿緩緩眯起美眸,黑瞳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再次開口時,她的語氣明顯沉了幾分,聲音雖動聽,卻帶著些許不容拒絕的強勢:「說話。」
若是這會兒一兩在的話就會發現,慕雲卿此刻的眼神和語氣竟像極了容錦,帶給人無盡的威壓。
沈妙歡也的確被嚇到了的樣子,竟似瑟縮了一下。
心知躲不過,她才終於抬頭看嚮慕雲卿,星眸在燭光下閃著光,說話時認真的樣子有些可愛:「沈晏死了,你便無需嫁給他了。」
「……就、就這樣?!」
「嗯嗯!」沈妙歡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恐慕雲卿不聽自己的話,她又稍顯急切地說:「你要嫁的人都沒了,婚事自然只能作罷,屆時,你就能隨心所欲地去嫁自己想嫁的人了。」
聞言,慕雲卿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你冒險行事,就是為了我的婚事?」
沈妙歡堅定地點頭。
慕雲卿美目之中華光流轉,似是攏了江南半世的煙雨,氤氳出一抹水汽。
她啟唇,聲線溫柔,如窗外暈開的淡淡月華:「緣何如此待我?」
沈妙歡抬眸看向她,目光深邃,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過她在追憶什麼人,好半晌才緩緩的道出了三個字:「你值得。」
值得她付出一腔真心。
值得她傾盡所有為她謀劃打算。
值得她豁出性命去為她掃除一切障礙。
慕雲卿濃密微卷的睫毛忽地一閃,心裡有一陣暖流划過,她沒想到沈妙歡給出的理由是這樣的。
值得……
這兩個字光是聽著,便感覺重若千斤。
希望她不會有負於她,擔得起她口中的那份「值得」。
斂了思緒,慕雲卿示意沈妙歡坐下,柔聲道:「我不會嫁給沈晏的,你放心。」
「那你想嫁給誰?」沈妙歡倒是難得對什麼表現出好奇。
「……我沒有想嫁的人。」沈妙歡待她的這份情誼,慕雲卿自會記在心裡,但這並不代表她會把自己所有的打算都盡數告知。
前世種種還歷歷在目,她不能不小心行事。
「沒有想嫁的人……」沈妙歡默默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目露深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片刻後,她忽然說:「對了,你幾時走?」
她這話問得沒頭沒尾,慕雲卿聽得一愣:「走?去哪兒?」
「去哪都好,總之離開這裡,你家不是在江南嘛,回江南去,離京都、離侯府越遠越好。」
「為何?」
「你聽我的就是。」大抵是恐她不信,沈妙歡糾結片刻,最終還是坦言道:「這府里的人遠不似你看到的那樣好,你莫要被他們騙了。」
慕雲卿清幽的美眸中有一閃而逝的驚異:「你怎麼知道?!」
「我日日同他們生活在一處,自然知道他們的真面目。」沈妙歡原本想多叮囑慕雲卿幾句,但又怕她問多了自己應對間露出馬腳,是以便匆匆告辭離開。
見她要走,慕雲卿本想囑咐她日後離沈晏遠些,方才她瞧得分明,沈晏手中藏著東西,說不定是察覺到了沈妙歡的靠近準備防身的。
誰知,不等慕雲卿開口喚她,沈妙歡自己就停下了腳步,回眸道:「還有啊,沈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往後你離他遠些!」
慕雲卿:「……」到底誰才是姐姐?怎麼反而她這個年長的倒有種被保護的感覺呢?
而且,她總覺得沈妙歡有事瞞著她。
沈妙歡顯然是不喜歡侯府中的這些人,方才給出的理由也說得過去,可親近她又是為何呢?
那一句「值得」涵蓋太多,倒叫她看不透了。
周嬤嬤幫慕雲卿鋪好床鋪,回身見自家小姐還坐在那出神,不覺笑道:「六小姐待您之心,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慕雲卿點頭,心說自然不是裝出來的,都幾次為了她和人拼命了。
思及此,她望向周嬤嬤說:「今後這屋裡的吃食按時辰給她那邊送一份,還有首飾衣裳什麼的,嬤嬤也揀好的給她一併拿去。」
頓了下,慕雲卿起身走到妝檯前,從妝盒裡拿出了一支雕花木簪遞給了周嬤嬤:「把這個一起給她。」
「小姐,這不是您親手制的那根簪子嗎?」她記得,小公子也有一支相似的。
「只是根木簪子而已,不值什麼錢,不過是覺得這簪子與她氣質相符,看似默默無聞,實則暗藏鋒刃。」
但她更想告訴沈妙歡的卻是,要學會韜光養晦,不可鋒芒太露。
就像這梨花簪一樣,質樸低調,卻自有韻味。
周嬤嬤神色慈祥,欣慰地笑道:「六姑娘是聰明人,必能領會小姐的一番苦心。」
「她領會不到也無妨,我終歸是會儘可能保全她的……」
正說著,忽聞幾聲貓叫。
秋桑眼睛一亮:「這府里還有人養貓啊?」
慕雲卿卻和周嬤嬤對視一眼,都猜到了來者何貓。
果然,周嬤嬤前腳方才將門打開,後腳踏雪便一陣風似的躥進了房中,直奔慕雲卿的懷裡撲了過去。
「喵,喵喵。」許是因為有日子沒見到慕雲卿了,乍然重逢,可把他激動壞了,窩在她懷裡蹭來蹭去,一直軟軟地叫喚著,還時不時伸出舌頭來舔她的手,討好親近之意十足。
「這貓好生漂亮!」秋桑說著,伸手欲摸一摸踏雪。
不想連根毛都沒碰到呢,就見上一瞬還微眯著眼一臉享受的踏雪忽然炸起滿身的毛,呲牙瞪著秋桑,連叫聲都變了,嚇得秋桑忙收回手。
她甚至往後退了一步,心有餘悸的樣子:「……奴婢收回方才那句話,應該是,這貓好生厲害!」
周嬤嬤失笑:「是認主得很,也就咱們小姐能治得了。」
慕雲卿眉目溫軟地垂眸看著踏雪,動作輕柔地給它順毛:「這大晚上的,也不知他又讓你送了什麼東西來。」
說著,她解下踏雪背上綁著的一個小包袱,拆開後竟見裡面是一枚同心結。
以蓮青色的絲線編就,正當中嵌著一顆白玉珠,乍一看去很像蓮子。
這顏色、這樣式,無一不正中慕雲卿的喜好,就是做工差了些,編得皺皺巴巴的,不怎麼好看。
周嬤嬤眼觀鼻鼻觀心,猜測道:「這當是小王爺親手編的吧?」
若是下人編成這樣還有命活?
慕雲卿彎唇,不客氣地說:「除了他,旁人怕是費盡心思也編不了這麼丑。」
話是這樣講,可她卻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枚同心結,眸中濃情蜜意竟是化也化不去,顯然是喜歡得緊。
她記得詩中有言,初結合歡帶,誓比日月昺;鴛鴦會雙飛,比目願長並……
容錦的意思,她已然明白。
願情似玉,永結同心。
這晚歇息時,慕雲卿便將這枚同心結壓在了枕下,一夜無夢。
***
翌日晨起時分,慕雲卿梳妝後去寶墨堂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倒是沒再提她和沈晏的婚事,卻說起了近日來府內的開銷。
為了迎接沈妙茵歸家省親,除了原本的宅邸要翻修之外,川寧侯還做主將其擴建,其間畫棟雕梁,金碧輝煌,彩燈閃爍,樓台亭閣,遊廊水榭。
到處布滿了奇花異草,佳木怪石,有竹林掩映,芭蕉環繞的江南風景,也有稻花飄香,桑榆成蔭的鄉間田舍。
至於那些不合時令或已經凋謝或尚未綻放的花,便用各色綢綾紙絹紮成花朵、葉瓣,粘在枝上。
為此,這銀子花的便如流水一般。
老夫人每日瞧著那銀錢帳目,哪有不心疼的,可左等右等慕家的銀子也不到,她便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這日請安之後,她特意留慕雲卿和她一同用膳,席間有下人來報,說銀子支取不足,有些工程只能暫緩。
老夫人當即便愁得撂下了筷子,顯然是吃不下去了。
慕雲卿明知她是做戲給自己看,卻樂得配合,說:「外祖母安心,卿兒既說了會拿銀子來,便一定會做到,想來是山遙路遠,耽擱了些許時日,您別急。」
「你這孩子向來辦事穩妥,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園中部分工程不得不暫且擱置。」
「這也無妨,稍後銀子送到了多雇些人就是了,定能按時竣工,不會影響大表姐歸家省親的。」
「嗯,也只好如此了。」
秋桑站在慕雲卿身後伺候,聽她們祖孫二人的對話,心裡滿是疑惑。
待到從寶墨堂離開,秋桑忍不住問:「小姐,之前您傳信命奴婢和楓實他們上京時就曾在信中提到讓我們帶足銀子,可就是給這府上準備的嗎?」
「嗯。」
「您當真要拿銀子給他們花?!」秋桑不解:「可若是真的,又為何拖著遲遲不肯交付呢?」
慕雲卿笑笑:「我若提早將銀子拿出來,外人如何得知這府上捉襟見肘呢?似如今這般,侯府將局鋪得如此之大,整個京都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呢,一旦停工,隨便想想也知道是銀子短缺了。」
「收支差距如此懸殊,這府上難道沒人管家嗎?」
「怎會真的缺錢缺到這般地步,不過是在哭窮,想趁機誆些銀子而已。」
和慕雲卿料想的一樣,老夫人此舉就是為了省下侯府的錢,再套些別人的錢。
比如慕家,再比如沉家。
侯府大房二公子之妻沉鳶也是商賈之女,兩府既已結親,如今侯府銀錢短缺,沉家哪有不接濟的道理。
縱是為了讓沉鳶在侯府的日子好過些,沉家也必定會掏錢出來。
府內工程不過暫停一個白日,沉家的銀子便一箱箱地運了進來。
沉家無辜,慕雲卿自然也不像他們白白填補這府上,只是二公子沈臨原是個老實人,只一心悶頭讀書,這府里的許多事他都不知情,與沉鳶的日子似乎也琴瑟和鳴,是以慕雲卿一時便沒有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
正琢磨呢,就見有個小丫鬟跑來說,沈妙歡找她有事,就在祠堂等著呢。
慕雲卿帶著周嬤嬤同去,經過那小丫鬟身邊時多看了兩眼,發現對方臉生得很。
腳步微頓,她忽然改了主意:「夜已深了,嬤嬤留下歇著吧,讓秋桑跟我去就好。」
周嬤嬤心領神會,頷首應下。
到了祠堂門口,秋桑欲隨慕雲卿一起進去,卻被那小丫鬟攔了下來:「誒,秋桑姐姐,祠堂重地,可不是咱們能輕易踏足的。」
秋桑沉著臉甩開她的手,逕自看嚮慕雲卿等她吩咐。
慕雲卿秀眉微揚,櫻唇若有似無地勾起,眸中泛起一抹冷笑:「如此,你們就在外面候著吧。」
話落,她抬腳便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