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凌想著如果直接和容澈說自己準備去徐州調查刺客的事兒,那對方擔心他的安危肯定不會同意,於是他換了個說辭,只道是之前容澈陪陸成歡在苗疆治傷的時候,一直都是在他在操勞國事,如今他們回來了,便也該輪到他清閒清閒了。
他如此說,容澈哪有不允的道理。
不過雖說是遊山玩水,容凌的行蹤到底不會對外保密,為了避免發生像上一次在春滿樓中發生的事情,容澈千叮嚀萬囑咐,特意讓他帶上了兩名護衛同行。
其實像容凌這般身為王爺,又身處高位,身邊自然不缺人保護的,只是他一貫喜歡獨來獨往,是以他的護衛之前一直都待在府里「落灰」,如今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可把燕書和燕棋給激動壞了。
這兩人一路上「嘰嘰喳喳」,見到什麼都要興奮個半天,可把容凌給煩壞了,差點沒一出城門就丟下他們倆自己先走。
幾日後,他們主僕一行人到了許州,人方才進了許州地界,還沒等入城呢,許州的太守大人就已經率眾恭候在那了,可見其消息之靈通。
容凌此行本來也沒有刻意隱瞞蹤跡,對方既然擺出了陣勢,他便也沒有不領這個情,全然由著這位太守大人安排。
一開始那兩日還好,不過就是美酒佳肴的伺候著。
等到了第三日,那太守忽然說要請容凌去一個絕佳之處,容凌一時摸不清對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想著去看看也好,於是便去了。
結果到了那才知道,原來對方帶他去的是一處尋歡作樂的所在。
要知道,許州城內的風俗,以花樓為盛。
紅樓之外,十餘塊林立的青石屏風斷街相接,竹影稀疏。
錦樓之內,紛繁熱鬧。
紅燭高懸,佳麗如雲,侍女如織。
許州城的太守引容凌來此時聲稱,今兒樓中有一絕代佳人將要開苞,倘若容凌有意,他便將其買下送與容凌。
那太守如此做,無非就是想投其所好。
容凌對外的名聲雖不是那等好色之徒,但青樓之地他也沒少踏足,雖然都是為了探聽消息,只是這原因卻不能輕易為人所知。
因此在世人眼中,容凌也不過是和這世上的大多數男子一樣,不算貪色,但送上門的也不會拒絕。
容凌此次來許州本就是為了調查那些刺客的消息,去青樓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正合適,而且有太守邀約,一切就變的更加順理成章了。
他原以為這次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不過就是走個過場,卻不成想,待到那傳聞中的花魁姑娘走出來時,他卻一時「看痴了」,遲遲沒有移開目光。
那太守見狀,心下不禁大喜,立刻就開了高價買下了那女子的初夜,隨後恭恭敬敬的將容凌送去了後樓……
看著距離自己幾步遠,安安靜靜站在那的女子,容凌的目光還是遲遲沒有收回去。
那近乎唐突的目光顯然讓對面的女子有些招架不住,她整個人都在抖,卻因為有所顧忌而不敢有任何違拗的舉動。
不知過了多久,容凌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叫什麼名字?」
「回王爺的話,民女名叫牡丹。」
容凌皺眉:「本名!」
他聽她這俗到骨子裡的花名做什麼。
怯怯的看了容凌一眼,那姑娘聲音軟軟的回道:「……司空念。」
「司空念……」容凌跟著重複了一遍這名字,再次看向對方的目光仍有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不懂,卻有別人懂。
燕書和燕棋扒著門縫朝裡面張望著,心下也是嘖嘖稱奇,沒想到這世間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這牡丹姑娘說是太子妃的姊妹也不為過啊。
就是因為她這張酷似陸成歡的臉,容凌之前才會看得直出神,也成功讓這許州的太守給誤會了。
容凌也懶得解釋。
而且他心裡也的確是感到驚奇,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巧,遇到和陸成歡長的這麼像的人。
只是這性子嘛……思及此,容凌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瑟瑟發抖的司空念,他心說這兩人的性子差出十萬八千里去了。
若是陸成歡淪落到這般境地,怕是會在袖管里藏著一把剪刀結果了恩客吧。
兀自倒了杯茶,容凌餘光瞄著司空念,見她一動不動的杵在那,半點沒有來給他斟茶的準備,心說她可不是一般的沒有眼色。
若非從前出身不俗,一貫都是被人服侍,那就是怕極了他。
這樣想著,容凌再次開口問道:「如何流落至此?」
一提起這件事,司空念當時就紅了眼睛:「家道中落,被賣到了這裡。」
「你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爹、娘,還有弟弟妹妹和一位兄長。」
容凌越聽下去,眉頭皺的越緊,疑問的話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你家中還有這許多人,何至於走投無路到這般地步?難道是有人病重,急等著用銀子?」
司空念微垂著頭,眼淚「噼里啪啦」的往下掉,開口的聲音很是艱澀:「……沒有,他們都很好。」
「既然如此,便是替別人打零工也能勉強度日,何至於將你賣到這裡?」
「我大哥……我大哥他到年紀該娶妻了……」司空念的聲音數次哽咽,好不容易才將一句話說完整:「家中銀錢並不富足,妹妹年紀還小,所以只能由我換些銀子。」
原本聽到這,容凌心裡那股火已經頂上來了,可當他看到司空念細皮嫩肉的雙手時,頓時就冷靜了下來。
按照她說的,那她應該是貧苦出身的孩子,可若當真出身窮人家,那必定整日勞作,又怎麼會養出這麼白嫩的一雙手!
是以容凌估摸著,她多半是信口胡謅的,要麼是為了誆他的錢,要麼就是誆他為她贖身。
容凌的眸子一點點冷了下去,不再多問。
一開始的時候,司空念並沒有奢望容凌會放過她,可後來他問了她那麼多,又面露惱色,讓她以為他是同情她的,說不定會救她出這個牢籠,卻不想,終究是她妄求了。
已經來了,中途離開未免會讓人懷疑,容凌便索性上床和衣而眠。
司空念不知所措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默默走到了椅邊坐下,暗自垂淚。
其實被賣來的這些時日,她原本已經認命了,可今日容凌的這番表現讓她以為自己還有活路可走,心裡便不免又升起了一股希望,然後希望又在瞬間徹底破滅,她的情緒便有些繃不住了。
司空念坐在那暗暗哭泣,其實只偶爾有一兩聲抽泣聲,並不大,但架不住夜太安靜,容凌又一心以為她是在做戲,因此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念頭,甚至還冷冰冰的丟出了兩個字:「噤聲!」
話音落下,司空念連哭都不敢哭了。
一夜靜寂,直至天明。
翌日一早,容凌看著司空念紅腫的眼睛,心說她演的還挺賣力氣。
容凌雖然毫無留戀的離開,但無論如何,在外人看來他是在司空念的房中過了一夜,為此老鴇並不敢再為難司空念,甚至恨不得打板將她供起來,至少在容凌人還在許州城時是這樣。
托容凌的福,她暫時不必為接客的事發愁。
不過,倒是有不少樓中的姐妹跑到她面前來陰陽怪氣。
畢竟初夜能碰上這樣出身高貴又容貌清雋的恩客屬實是不多,若是命好說不定就此離了這裡,也不必「一雙玉臂千人枕」,所以嫉妒司空念的人不在少數。
可接下來連著好幾日,容凌都沒再來找過司空念,漸漸的,便開始有人幸災樂禍,就等著看她最終和她們一樣淪為供人取樂的玩物……
這一日,夜色降下,司空念走到屏風後洗澡,並不要人服侍。
從前在家時,她身邊不乏貼身伺候的婢女,只是如今身在此地,到底與家裡不同,她不喜沐浴時有旁人在側。
然而就在司空念被熱水氤氳的昏昏欲睡之際,卻驀然驚醒了過來。
是她的幻覺嗎,她感覺空氣中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
突然間,一股灼熱的氣息從她的耳邊噴涌而出,聲音冰冷可怖,她的嘴唇緊緊地被人從背後掩住:「別出聲!」
司空念的雙眼驚恐地瞪得大大的,淚水瞬間湧上眼眶。
她的身體仍沉浸在水中,然而身後的男子突然將她緊緊摟出水面,若非他的手掌一直壓在她的嘴上,恐怕她此時已經高聲呼喊。
司空念從小就表現得乖巧聽話,除了家人,她從未與任何其他男子有過接觸。
然而,現在她赤裸著身體被一個陌生男子抱在懷裡,幾乎被嚇得暈了過去。
她的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地滑落在那個人的掌心,帶著熾熱的灼熱感。
剛剛被那人從水中抱出,司空念身上的水珠沾濕了他身上的衣裳,而她卻在他的懷中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寒冷的緣故。
她嘗試著抬起手,果然,對方箍在她腰間的手立刻收緊,無聲的威脅。
她忙顫抖著手指了指屏風上掛著的衣裳。
她只是不想這樣赤身裸體的站在這,並沒有別的意思。
見對方沒再阻攔,她便輕輕扯過屏風上的衣裙,將其緊緊裹在自己的身上,那個人順勢靠坐在屏風旁邊,和方才一樣將她緊緊扣在了身前,讓她感受到了他身上些微的溫暖。
他的手臂還橫在她的腰上,卻讓她無意間發現他胳膊上的傷口,還在往外面滲著血。
「你……你受傷了……」雖然心裡害怕到了極點,但對方顯然沒想放過她,既然如此,不如嘗試著幫一幫他,說不定事情會有所轉機。
可隨著她的話音落下,身後卻沒有聲音傳來。
她懷疑他是不是流血過多暈倒了。
直到她準備轉過頭去查看情況,才聽到背後傳來一道過於低沉的聲音,似乎正在苦苦壓抑著什麼:「死不了。」
「可這樣一直流血也不是辦法。」她試探著說:「我可以幫你止血。」
身後再次沒有了聲音。
就在司空念以為他不會同意時,不想腰間的鉗制卻忽然一松。
一獲得了自由,司空念就立刻與他保持距離,手忙腳亂的整理好衣裙,漂亮的臉蛋兒上布滿了淚水,眸中驚色未褪。
抬眸看向不遠處席地而坐的男子,司空念眸光不禁凝住。
王爺!
怎麼會是他?
容凌胳膊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已經匯成了一小灘,他的面色微微發白,目光凌厲恐怖。
司空念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狠戾的一面。
之前那次,她只是覺得他盛氣凌人、高不可攀,卻沒想過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也會有這樣生死一線的時候。
回過神來,司空念見容凌雖然放開了她,卻沒有離開,便估摸著他要麼是傷重一時行動不得,要麼就是等著她像方才說的那樣幫他處理傷口。
於是,司空念慢慢站起身。
經過方才那麼一下,她腿還軟著,嘗試了幾次才終於站起。
恐容凌誤會,她還特意交代了一句:「您先待在這不要動,我去讓人送包紮用的藥來。」
說完,見容凌沒有阻止,她才繞過屏風走了出去。
她沒有立刻去叫人,容凌好像聽到她「嘶」了一聲,然後才走到門邊去喚人。
容凌聽到一個小丫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姑娘,您是……哎呀!您這手是怎麼了?!」
然後他又聽到司空念回道:「想削個梨子來吃,不小心割傷了手,你幫我去拿些藥和紗布來,我自己包紮一下就好。」
「奴婢這就去。」
那小丫鬟很快去而復返,卻沒有將東西給司空念,而是說:「您一個人怎麼弄啊,還是奴婢幫您吧。」
「不用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歇著吧。」
聽司空念這樣說,那小丫鬟倒也樂得偷懶,便沒再堅持,不過她還是問了一句:「那奴婢叫人來收拾一下湯浴?」
「……先不急,擱那吧。」
「是。」
這下,那小丫鬟才徹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