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卿回來的突然,皆因他們在路上出了岔子。
快到金安寺的時候,香客漸漸多了起來,容冽恐被人看到自己與沉鳶一起坐在馬車裡有損她的閨譽,便下車和沈晏一起去騎馬了,結果就在他離開之後,沉鳶坐的那輛車駕車的馬不知怎麼忽然受了驚,在路上橫衝直撞起來,車夫被甩了出去不說,沉鳶也跌下馬車,磕傷了頭,當場便暈了過去。
事發之地離金安寺已經很近了,是以容冽和慕雲卿他們便火速帶著沉鳶去寺中求助。
沉鳶的傷在額頭,表面上看起來不是很嚴重,但卻一直昏迷不醒。
容冽一直在她身邊守著,期間她還發起了高熱,慕雲卿雖給她施了針,但她的情況卻一直反覆,金安寺那邊的藥材有限,是以他們才沒在那邊逗留立刻趕了回來。
回來之後容冽直接將沉鳶帶去了長公主府,慕雲卿也跟著同去,開了藥方、煎了藥,餵沉鳶喝下去之後確定無礙,她才回了王府。
原本天色太晚,長公主和容冽都想讓她在公主府留宿的,但她想想自己出門前容錦那張「哀怨」的臉,還是決定回來給她一個驚喜,結果一進院就覺得氣氛不大對勁。
紫芙和秋桑都不在,就連南星也不見蹤影,只有白蘇快步迎了上來,欲言又止地看向她:「王妃……」
「怎麼了?」
當時當景,慕雲卿第一個反應就是:容錦又作妖了?
白蘇正欲開口,忽覺背後一寒,他身子一僵,僵硬地轉頭看去,就見容錦負手立在廊下,眉目被廊檐下的陰影擋住,只能隱隱看清他繃緊的下顎和抿緊的唇瓣,明顯不悅。
這白蘇哪還敢多嘴,立刻垂下頭去給慕雲卿讓路,連大氣都不敢出。
慕雲卿以為容錦是出來接自己的,也沒多想,提起裙擺便朝他跑了過去,裙裾翩飛,皎潔的月色下,她宛若振翅的蝴蝶,容錦痴迷地望著,心中卻湧現出要不得的念頭,想折斷她的翅,奪走那片天,讓她囿於他身邊。
及至容錦面前,慕雲卿才算是看清了他臉上的神情,腳步不自覺地頓住,她怔怔地望著他,兩人之間還隔著一個台階,卻似天上懸著的銀河,看似很近,想要跨過卻很難。
「容錦……誒……」
慕雲卿話才開了個頭,就被容錦攥住手腕拉著往屋裡走。
他步子大,慕雲卿幾乎要小跑才跟得上。
一路被他拽進屋裡,她心裡愈發沒底了,心說自己都沒在家,還有誰能惹他不開心啊?
「容錦……」
「不是要在金安寺留宿,怎麼回來了?」他聲音低沉,眸光幽暗,偏偏又動作溫柔地幫她解去斗篷,貼心地握住她的手幫她暖。
「阿鳶她受了傷,那邊藥材不夠,便急著趕回來了。」
慕雲卿將前因後果仔細說給容錦聽,一邊留意著他的反應,不經意間嗅到一絲淡淡的甜香,她不禁一怔。
房中燃了月梨香,但又似乎不完全是月梨香。
香味有異!
正想著,忽聞容錦問她:「你走時,叫人備了參湯給我,讓我睡前喝?」
「嗯。」慕雲卿點了點頭,視線掃過窗邊小几上放著的參湯,眸光微疑:「你還沒喝啊?」
「還溫著,卿卿喝吧。」他說著,便端起那碗參湯遞給她。
慕雲卿憑著直覺沒有接。
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誠然,容錦瘋起來的時候有點嚇人,但他這樣不陰不陽的樣子明顯更嚇人啊!
這就有一種……她發現家裡裝糧食的袋子被嗑了個洞,也聽到了「吱吱吱」的聲音,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已經九成九斷定屋子裡有耗子,只是不知它會在幾時跑出來在她面前亂躥。
容錦此時帶給她的感覺就和那神出鬼沒的小耗子一樣。
明明有事,卻不說,讓她有種被他逮住卻又不奸不殺的感覺,心被吊得七上八下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見她不接,容錦也沒有很意外,語氣格外平靜地問了句:「卿卿不喝?」
慕雲卿遲疑地搖頭:「……很晚了。」
他輕輕頷首,緊接著卻道:「那還是我喝吧。」
話落,他抬手欲飲,電光火石間,手卻被慕雲卿緊緊拉住,她臉上明明寫滿了制止,但話卻沒有一句。
參湯的確是她讓紫芙準備的,但她並不知道紫芙陽奉陰違在裡面加了東西,她只是感覺,總覺得容錦在這種時候、這樣的情況下提及這碗湯有古怪,所以她不敢喝,更不敢讓他喝。
但慕姑娘不知道,她的反應落在容錦眼中完全就變了一個意思。
那就是……她知道參湯里被加了料,甚至就是她一手安排的,所以她才不喝,也不讓他喝,因為無論他們兩個人誰碰了這碗湯,最終都一定會演變成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
更深一步來講就是,她不願意同他親近,為此甚至不惜給他安排人來排解他的苦思,可容錦氣的也恰恰是這一點,難道在她眼裡,他就是個貪戀床笫之歡的好色之徒嗎?難道她覺得,憑誰都能入他的眼,都能代替她在他眼裡心裡的位置嗎?
其實今兒這事,若換了是別的丫鬟來做,容錦肯定不會相信是慕雲卿安排的,但紫芙是她的陪嫁丫鬟,從小和她一起長大,是她活了兩世遇見的極少沒有坑害過她的人,是以她對紫芙掏心掏肺,容錦一點都不意外。
甚至,他偶爾都會嫉妒她對秋桑和紫芙她們的好。
眸色深深地望著慕雲卿,容錦握住她的手腕,堅定地扯開,抬手就將那碗湯喝了個一乾二淨。
他緩緩地抬眸,眼底的痛楚那麼清晰:「我已經努力在克制自己對卿卿的執念了,我試著不去在意別人在你心裡的位置、不去比較你更看重誰,這樣還不夠嗎?」
「你怎麼了?為何突然說這些?」慕雲卿神色茫然。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容錦微微搖頭,聲音輕飄飄的,聽得人心底發寒。
他擒住慕雲卿的下顎去吻她的唇,語氣幽幽:「我原諒卿卿,不過只可以調皮這一次,再有下次的話……」
他頓了下,溫柔的語調忽然變得冷硬:「我一定殺了她!」
慕雲卿徹底懵了。
她現在腦子裡一團漿糊,有種一覺醒來已經是十年後的感覺,中間發生了什麼她完全不清楚,而容錦又不和她講細節,他們倆根本就是在無效對話。
這要是換了以前,慕雲卿絕對是不看場合、不分情況,據理力爭要和容錦把事情掰扯清楚,但如今她已經成長了,她不再是在意是非輸贏的「小娃娃」了,她明白解決問題要比爭論問題重要得多。
於是,她主動伸手抱住容錦,將身子嵌入他的懷中,全然依賴他的姿勢。
容錦落在她頸間的吻一頓,隨即忽然緊緊擁住了她,力氣大到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揉碎,嵌入他的骨血,與他融為一體,但也僅此而已,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慕雲卿能感覺到,他一開始的那個吻是準備將她抱起來往榻上扔的,但後來改了主意。
纖細白嫩的手輕輕撫過他的肩背,安撫似的,慕雲卿柔聲道:「我是不是……在無意間惹你不開心了?」
話音方落,慕雲卿明顯感覺容錦的手臂又收緊了幾分。
她被迫踮起腳尖,尖尖的下顎搭在他的肩上,纖細瘦弱的身影幾乎被他吞噬。
「容錦,我們已經成親了,是夫妻,有什麼事都可以說出來解決的,你不告訴我,只自己生悶氣,那我既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又不知道該如何哄你,你豈不是白白氣著自己了?」
不得不說,慕雲卿這話可是講到點子上了。
聽她說不知該如何哄自己,容錦眸光微動,眯了眯眼子,嗓音沉沉地說:「我不喜歡卿卿這樣。」
「這樣?」慕雲卿愣住:「這樣是哪樣?」
「……將我往外推!」
「我……」
「把我當成物件一樣,隨意拱手讓人。」話開了個頭,後面要講就很容易了,甚至有些滔滔不絕:「今日通房丫頭,明日就有可能是妾室,那到後日呢?卿卿是不是就要做主給我納側妃了?」
慕雲卿:「……」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麼?
什麼通房丫頭?什麼妾室?什麼側妃?
眼睛眨巴了一下又一下,慕雲卿的腦子轉了一個又一個彎兒,遲遲沒有任何回應。
容錦以為她是被自己說中了無言以對,愈發「委屈」起來:「我知道自己的感情偏執地讓人害怕,我也從不指望卿卿會像我對你那樣對待我,但你為何連最基本的占有都沒有!我就這麼不值得你在意嗎?」
「你只顧自己的姐妹情深,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我要的已經不多了,我只要你心裡有我,只是這樣你也做不到嗎?」
「慕雲卿……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眼見容錦越說越激動,眼圈都紅了,慕雲卿就更不敢隨意接話了,她總覺得他下一瞬都要罵她一句「負心漢」了。
方才他不是還挺厲害的樣子嗎,怎麼這會兒像是要被她欺負哭了似的,問題是她什麼也沒做啊!
一兩和南星兩個人扒窗根兒聽著,急得不行,恨不得各自化身自家主子的嘴替幫他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南星幫秋桑安頓好紫芙後,又讓府里的人去請了大夫回來,紫芙雖然傷重,但好歹保下了一條命,秋桑留下照顧她,他便先回正房這邊來伺候了。
沒想到一回來就趕上兩位主子「吵架」,可把他和一兩愁壞了。
南星心道:主子您不要這麼卑微啊,您要相信自己的魅力啊,王妃她怎麼可能捨得把您送給別人呢,這當中明顯有誤會啊。
而一兩想的則是:小姐您別光顧著「看熱鬧」,您倒是解釋啊,那嘴是落在金安寺里沒帶回來嗎?
這兩人在外面急的是求爺爺、告奶奶,把各路神仙都問候了個遍,也不知是真的靈驗了,還是屋裡的兩人總算開竅了,事情終於峰迴路轉了。
只因為,媚藥上勁兒了!
這次不是慕雲卿不想解釋,而是容錦不給她機會解釋了。
他方才之所以喝下那碗湯本就是因為賭氣,想說你不是下藥成全別人嘛,那我索性就都招呼在你身上,看你日後還敢不敢胡鬧!
結果可想而知,容錦平日裡不吃藥慕雲卿都招架不住,更何況如今這般,他心裡的氣又沒完全紓解,多少有些故意折騰她的意思,任她如何央求告饒都不放手,直鬧到天明時分才放她睡去。
迷迷糊糊的失去意識前,慕雲卿的手搭在容錦的心口上,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沒想把你分享給任何人……」
其實昨夜後來她已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房中氣味怪異的月梨香,以及容錦分外在意的那碗參湯,兩者相遇則會催人動情。
定是有婢女以此來他面前獻媚,才讓他誤以為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尋常丫鬟不在他們房中伺候,素日能在他們跟前隨意出入行走的就只有一兩她們幾個,但一兩和青黛都被她帶去了金安寺,院中就只剩下秋桑和紫芙兩個一等大丫鬟了。
到這,慕雲卿便有些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了。
翌日她醒來時,午膳都已經過了。
她在榻上躺了一會兒,並沒有立刻起身,渾身上下都酸疼得難受,喉嚨也有些發緊,她初夜後第二日都沒有今日這麼不舒服。
回想起昨夜容錦在榻上瘋了似的表現,慕雲卿就覺得腿一陣陣地發軟,秀媚不覺蹙起。
容錦掀開帳幔在榻邊坐下時,見到的便是他家卿卿拿著根銀針在那戳他的枕頭,氣鼓鼓的樣子,儼然一隻被搶走蘿蔔葉子的兔子。
薄唇微勾,他伸手將人抱起,不復昨夜的委屈和憤怒,反而還有閒心逗她:「生氣了?」
慕雲卿默默瞪了他一會兒,最後自以為氣勢十足地丟下一句:「你下次再這樣我就咬你了!」
「哦?」容錦臉上的表情不能說和害怕全然無關吧,只能說和期待一模一樣。
「參湯是我讓人準備的,但裡面的藥不是。」她垂眸,聲音忽然變低:「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