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怎麼說這樣的話?」慕雲卿蹙眉,反客為主:「原是卿兒無能,眼下尚未尋到合適的機會將您的身份公之於眾,就連成親時叩拜高堂都不能讓您坐於上首。」
她都如此說了,沈琴芳自然不好計較什麼,故作溫柔體貼的樣子,還反過來安慰慕雲卿。
按照原本的打算,慕雲卿怎麼可能不當眾承認自家娘親的身份,但自從發現這個「沈琴芳」行事有異之後她就改了主意,未免對方起疑,她決定從長公主府出嫁。
「對了娘親,大婚之後,二叔他們一家便要回江南去了,我有心想讓瀾兒跟在二叔身邊學些經商的本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這自然好。」
「那您是與瀾兒同歸還是想留在京都?」
沈琴芳一頓,有些語塞。
慕雲卿秀眉微微挑動了一下,笑容有些不大真切:「怎麼?娘親如此難以抉擇?」
「……我、我這是既不放心瀾兒,又舍不下你。」
「讓娘親如此為難,倒是卿兒的不是了。」眼見沈琴芳神色無措,明顯不知該作何選擇,慕雲卿垂眸,不著痕跡地給了對方一個台階下:「我原是隨口一問,並不急在這一時,娘親若不辭辛勞,陪我一段時日再陪瀾兒一段時日,那才好呢。」
沈琴芳這才鬆了口氣:「好、好,你說如何就如何。」
母女倆又閒話幾句,待她走後,慕雲卿頰邊的笑容驀地消失不見,她涼聲對一兩說:「她未得吩咐,不敢輕舉妄動,定會聯繫幕後之人詢問下一步的計劃,無論是通過寶珠傳信還是飛鴿傳書,務必盯緊了,不能有任何閃失。」
之前沈琴芳只是讓寶珠去了一趟永定錢莊核實慕雲卿所言真偽,然後她便將鑰匙和帳本都留在手裡,暫時沒有下一步行動,想來是怕不慎引起他們懷疑。
慕雲卿不可能放任她跟著陸乾一家回江南去,此事須得儘早解決才安心。
一兩和青黛領命後本該直接離開的,可她卻讓青黛前行一步,自己欲言又止地看著慕雲卿。
慕雲卿疑惑,微微歪了下頭,無聲詢問,髻上的鏤空蘭花流蘇珠釵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了一下,燭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暈,平添了幾分朦朧之美。
「小姐……」一兩艱難開口,眼底似有愛憐:「您還有主子,還有小公子,還有奴婢們呢。」
言下之意便是,實在不必為了那麼個冒牌貨傷心難過。
許是沒想到一兩居然會和自己說這個,慕雲卿短暫的一愣,而後融融一笑,眼波輕漾,溫暖而有力量:「嗯。」
見狀,一兩這才放心,她呲牙一笑,轉身,腳步輕快地跑了出去。
慕雲卿含笑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目光始終是溫和而平靜的。
她已經想明白了。
人生在世,不該那麼貪心,有多少人含冤帶恨不能解脫,最終只能抱憾而亡,而她還能有重活一世的機會,守護家人、得遇良人、結識知己……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爹娘已去,她無力回天,但絕不能讓人以此為刃來傷害她和其他她在意的人。
她來京後,雖曾與人交惡,可能布下這麼大的圈套來引她入局的,必定不是尋常之輩。
位高權重之人,無外乎就是容珩和皇后!
事實證明,慕雲卿果然所料不錯。
沈琴芳這次急於給慕雲卿答覆,果然沉不住氣,當夜便放飛了一隻黑漆漆的鳥,通體全黑,融於夜色很難被發覺,幸而青黛和青琅一直暗中監視著她,這才沒有將鳥給跟丟。
它果然飛去了睿王府。
慕雲卿事先交代過,說容珩為人謹慎小心,若擅動信件恐會被他發現,叫他們等他傳信回來時再進行攔截。
於是,等那鳥飛出睿王府接近陸宅的時候,青黛才出手將其捉了。
解下鳥腿上的小竹筒,青黛毫不意外地從裡面取出了一張小紙條,她展開,見上面規規整整地寫著一個字。
【留】
面無表情地按原樣將紙條卷好放回去,青黛一鬆手,那鳥立刻便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青黛回去復命時,一兩聽她說起那個「留」字,嘴巴微微噘起,食指一下下地戳著自己的下巴,滿臉疑惑地問慕雲卿:「小姐,她為何要選擇留下呢?跟小公子回江南不是更好嗎?」
「哦?」慕雲卿揚眉,笑問:「怎麼說?」
「您看啊,您最在意、最寶貝的就是小公子了,那她掌握了小公子就等於掌握了您啊,而且江南距離京都千里之遙,不在您眼皮子底下也方便她鬧妖啊。」
「此言差矣。」
見慕雲卿否定了自己的話,一兩還以為是自己想得不對,結果卻見自家小姐異常認真地糾正道:「誰說我最在意、最寶貝瀾兒了?我明明也很在意、也很寶貝容錦!」
「……」求生欲滿分。
一兩心說,小姐啊小姐,主子此刻不在這兒,您能有點出息不?
瞧瞧被嚇得這樣子,明顯妻綱不振啊。
慕雲卿才不管那些呢,她得確保自己不會給容錦事後翻舊帳的機會。
補充說明之後,她才說起了正事。
「若自為對付我一人,自然是拿捏住瀾兒比較便宜,可若是他們的目的不止於此呢?」
「您說是……他們想對付主子?!」
慕雲卿斂眸,算是回答。
先不說她與容珩的梁子早已結下,單單是容錦也將對方得罪得狠了,斷無修復關係的可能,容珩心知肚明,既然不能為他所用,他自然要視為死敵一併除去。
這個冒牌貨是一顆難得的棋子,有她在,不愁挑撥不了慕雲卿和容錦之間的關係。
一旦他們兩人決裂或是出現任何問題,慕雲瀾也就失去了看護之人,慕家家業便唾手可得,根本無需急於這一時。
也就是慕雲卿早早發現了這個假的沈琴芳的種種異樣,否則對方屢次和容錦唱反調,慕雲卿夾在中間自然左右為難,更可怕的是,這還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若真叫他們的計謀得逞,只怕往後的日子還有的鬧呢。
「有幾句話,你悄悄地去告訴瀾兒。」慕雲卿神色鄭重,面上少見的沒有笑意:「記住,除了瀾兒,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包括紫芙,知道嗎?」
倒不是慕雲卿信不過紫芙,而是後者一直在慕雲瀾身邊伺候,並不知道這邊的種種發現,慕雲卿恐她得知真相後不慎露出馬腳,那就枉費如今做的許多功夫了。
一兩也難得嚴肅地點頭:「奴婢記下了,您吩咐就是。」
「附耳過來。」
一兩聽話地湊上前去。
慕雲卿抬起手,細嫩柔荑攏在一兩耳畔,唇瓣輕動,低聲同她耳語一番。
秋桑在一旁默默鋪床,半點也不好奇的樣子。
近來天氣愈冷,她往炭籠里多加了些炭,烘得整個屋子都暖融融的,伴著次間的幾瓶花,一室馨香。
***
慕雲卿和容錦大婚前一日,她便從陸宅搬去了長公主府。
當日用過晚膳之後,長公主特意來看她,倒沒說別的,只告訴她嫁過去後若有何不順心的地方,叫她千萬別忍著受委屈,她這又是母親又是師娘,一定給她撐腰。
慕雲卿聽著啞然失笑,心裡卻感動不已。
臨走前,長公主給了她一本冊子,笑著叮囑她一定要仔細看看,只是那笑容里頗有幾分蕩漾的意思,看得慕雲卿心裡湧現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這玩意……她看著有點眼熟。
貌似前世有一次她惹容錦不高興,他就不知從哪摸索出來這樣一個小冊子,非逼著她和他一起看,還半是威脅半是誘哄地對她說,要跟她把冊子裡畫的內容全都試一遍!
她至今想起來仍覺得腰酸腿疼,整個人都不好了。
上一世,慕雲卿雖和容錦做盡了親密之舉,但她終歸是沒有正兒八經地嫁他一次,她身邊也沒有年長的女性親屬,自然也就無人告訴她成親是怎麼一回事,也沒人拿這種婚前必看的避火圖給她。
她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是在容錦那,所以可想而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那等腌臢之物,還在奇怪,公主母親即便縱情豪放些,也不至於在她一個小輩面前失了分寸,怎麼會拿這種東西給她?
一兩見自家小姐面色緋紅地將那本冊子遠遠丟開,活像什麼燙手山芋似的,不禁好奇道:「小姐,長公主殿下不是叮囑您一定要看,還要仔細看嗎?」
「……沒、沒什麼好看的,拿去燒了。」
「燒了?!」
這下連秋桑都忍不住開口了:「小姐,真的要燒了啊?這可是長公主殿下送您的東西。」
以往長公主送了什麼給慕雲卿,她都寶貝似的收起來,如今看也不看也就罷了,竟還要直接燒了,秋桑百思不得其解,心說她家小姐向來不是這樣的人啊。
見她們一個兩個反應都如此大,慕雲卿眸光微動,不大自然地改口道:「不燒的話……那、那就收起來吧,擱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
頓了下,她又立刻補充道:「也別讓別人瞧見!」
「……是。」秋桑神色怔怔,難得地被勾起了少見的好奇心。
她剛想依言將那冊子收起來,壓到箱籠底下去,就聽外間響起了叩門聲。
秋桑伸手的動作一頓,先出去開門了。
慕雲卿還以為是長公主還有什麼要叮囑她的,是以去而復返,卻沒想到,來的人竟是容錦!
秋桑大著膽子站在門口沒動,頂著巨大的壓力戰戰兢兢地開口道:「大大大婚之前……小、小王爺不宜與小姐見面……還請您、請您回去吧……」
這是老一輩傳下來的規矩。
正常情況下,其實他們提前許久都不能再見面了,但周嬤嬤想著他惦記慕雲卿的身子,便從來也沒攔過。
可明兒都是正日子了,也不差這幾個時辰,秋桑便冒死將人攔住了。
也幸而是秋桑,她是自幼服侍慕雲卿的,不到萬不得已,容錦不會將她如何,這要是換了一兩,容錦早就動手了。
他沉眸,語氣寒涼:「讓開。」
秋桑緊張的直咽口水,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忽聞慕雲卿的聲音在裡間響起,對此刻的秋桑來講,那聲音有如天籟,將她陷入地獄的半邊身子給拽了回來。
「秋桑,讓他進來吧。」
「……是。」秋桑深深地低下頭去,側過身子立在門邊,乖乖地給容錦讓路。
容錦一路往裡走,臨近裡間卻見兩側的簾幔被放了下來,他欲伸手拂開,卻聽慕雲卿溫聲制止:「誒,你別動!」
指尖一頓,他聽話得沒再繼續。
「卿卿?」
「人家都說,大婚前的男女不宜見面,否則婚後日子會不順遂。」慕雲卿站在簾幔另一側,燭光將她的身影印在上面:「你來過便罷,快些回去吧。」
話音未落,便見簾幔「唰」的一下被掀起,容錦那張俊美到人神共憤的臉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飛快地低頭在她唇角處啄了一下,笑容頑劣道:「偏不回!」
「你……」慕雲卿猛地抬起手掩住唇,頰邊飛上了一抹霞色,連耳朵尖都是紅的。
一兩倒吸一口涼氣,忙低著頭一陣風似的出了裡間。
慕雲卿簡直羞憤欲死:「一兩還在呢!」
容錦語氣輕鬆:「這不就不在了?」
說著,他又挑釁似的在她頰邊竊了一個吻去。
慕雲卿臉頰發燙:「你簡直毫不知羞,唔……」
話還沒說完呢,就被容錦以吻封緘,堵住了接下來的話。
「卿卿再說。」容錦微微退開,唇卻依舊若有似無地貼著她的,大有她說一句他就親她一下的架勢,嚇得慕雲卿抿緊了唇瓣,不敢再輕易開口。
目光微轉,容錦眼尖地瞄到了桌上的東西,抬腳便走了過去。
慕雲卿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快步上前欲先他一步將那本避火圖放起來,結果可想而知,容錦不可能讓她得逞。
他動作迅速地拿起那本圖冊,看著慕雲卿緊張兮兮的樣子,忍不住逗她:「看卿卿如此情急,這是什麼?」
「……沒什麼,你不許看!」
「既然沒什麼,又為何不准我看?」他作勢要翻開,卻被慕雲卿死死按住了手。
容錦輕輕挑了一下眉頭:「嗯?」
意思就是,你要是能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那我就不看,否則我可就要翻開了。
慕雲卿的雙手勉強攏著容錦的大掌,她低垂著頭,視線始終凝在那本避火圖上:「我、我原是為你好……這不是什麼好東西,看了會、會鬧眼睛……」
「不是什麼好東西?」
「嗯嗯!」慕雲卿抬眸,目光真切地連連點頭。
「哦……」容錦拉長了尾音,卻忽然話鋒一轉:「難道卿卿已經看過了?」
「沒有!」
「那你如何知道這不是好東西?」
慕雲卿不慎被他繞了進去,最後破罐子破摔地準備硬搶:「總之我說是就是!」
可惜,容錦不知是早有防備還是動作比她利落,一抬手便高高地舉起了那本避火圖,讓慕雲卿想夠也夠不到。
她嘗試著踮起腳,結果重心不穩,竟直接撲進了容錦懷裡。
他順勢環住她的腰,薄唇湊近她的耳側,嗓音低沉地問她:「卿卿扯謊騙我,該罰。」
「我哪有?」
「還不承認?」他晃了晃手中之物,眸光亮亮,心情大好的樣子:「說什麼看了會鬧眼睛,這明明是再好不過的東西了,我記得從前曾帶你看過,卿卿若忘了,明晚洞房花燭之夜,咱們剛好拿這個複習一下。」
頓了頓,他補充道:「溫故知新。」
慕雲卿:「……」先人名言不是這樣給他糟蹋的。
容錦不輕不重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聲音性感道:「或者,咱們現在就可以閱覽一番,也好叫卿卿選選,看看想在哪裡、用何種姿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