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出家。」一兩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眉頭卻皺成了「八」字:「小姐,奴婢想不明白,您說這沉姑娘都離開侯府那個牢坑了,安心過自己的日子不好嗎?為何要去當尼姑呢?」
一兩掰著手指頭在那數:「不能吃肉、不能喝酒、不能穿漂亮衣裳,還不能去看俊秀的小郎君,多沒趣兒啊。」
「她若貪戀這些,便不會出家了。」
其實沉鳶走這一步,慕雲卿能猜到大概的原因。
沉鳶雖是和離歸家,過錯也皆在沈臨,但這世上並非都是明理之人,難保不會有人背地裡言三語四,時日久了,說不會給沉家的名聲帶去影響是騙人的。
更重要的是,她家中尚有未出閣的姊妹,她必是不想連累了她們的大好姻緣才出此下策。
再一則,怕也是為了避開容冽。
從前因沉鳶與沈臨已結為夫婦,容冽才沒有橫刀奪愛,可如今沉鳶和離歸家,容冽自然不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何況……他們已有夫妻之實,想也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手。
倘若容冽仗勢強娶,沉家哪裡拒絕得了,可若是沉鳶遁入空門就另當別論了,容冽縱是再渾也不至於跑到尼姑庵里去胡鬧。
不過話說回來,這是慕雲卿猜測的沉鳶的想法,依慕雲卿自己來看,她那位「鬼見愁」的兄長渾不吝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真要非沉鳶不可哪還管得了是尼姑庵還是和尚廟,他不掀個底朝天才怪呢。
「容冽知道這事兒嗎?」
「不知道。」一兩懵懵地搖頭,可剛說完就改了口,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奴婢的意思是,奴婢不知容公子他知不知道。」
這事不是該張揚出去的,沉鳶也沒說給多少人知道,若非姜通的人一直關注那府上,他們也不會知曉。
眨巴著一雙星星眼將慕雲卿望著,一兩忍不住問:「小姐,要奴婢去公主府報信嗎?」
話落,卻遲遲未得到回應。
慕雲卿心裡難有決斷,這若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必定當機立斷,落子無悔,可別人感情上的事,她貿然插手終歸不好。
何況,她總覺得沉鳶和容冽如今的情況同自己和容錦當年很像,她曾經既然避容錦如蛇蠍,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今又怎能不顧沉鳶的意願去撮合她與容冽呢。
可另一邊,容冽又是公主母親的獨子,即便是衝著長公主的面子她也該幫容冽一幫。
正是因此,這才兩下里為難,舉棋不定。
「走吧,先去見見沉家的人,看能否打聽出沉鳶去了何處庵廟。」實在不行,她便先過去一趟探探沉鳶的底,看看對方究竟是何態度再做決定。
慕雲卿考慮得倒是周全,可架不住她那個兄長沉不住氣。
打從沉鳶歸家後,容冽便一直叫人盯著沉家,他自己則是忙著準備聘禮,誰知東西還沒選全呢,沉鳶就打破了他的美夢,將他扯回了殘酷的現實中。
因為他前腳得知沉鳶出家,後腳就怒氣沖沖地追到了尼姑庵去。
沉鳶出家的地方名為水月庵,不是特別大的庵廟,地勢也比較偏僻,素日少有人去。
按照庵里的規矩,沉鳶住進去後,須得齋戒七日方才能落髮,誰成想,一日未過,容冽就找上門了。
這位爺的行事作風就一個字,橫,若說他和容錦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怕是無人不信。
那庵里的姑子見他來勢洶洶,自然要問上一問,不能輕易讓他進去,結果他倒好,讓手底下人將那群姑子制住,大步流星地往裡闖,一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樣子。
「砰」的一腳踹開禪房的門,容冽黑著一張臉杵在門口,嚇得沉鳶身邊的婢女將茶盞都打翻了。
見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樣,那小丫鬟恐自家小姐吃了虧,大著膽子上前想攔住容冽,開口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容、容公子……請您出……」
話未說完,就被容冽冷硬地打斷:「滾!」
他眉頭緊鎖,凶得像匹惡狼。
婢女被他吼得一個哆嗦。
沉鳶眉心微攏,恐他拿底下人撒氣,於是掩下眸中的驚訝,說:「先下去吧。」
「可是小姐……」
「無妨,去吧。」沉鳶眸光淡淡,面上不見悲喜。
那小丫鬟慢吞吞地往外走,臨近門口時,被守在外面的墨瀟一把拽了出去,房門也隨之被緊緊關上。
房中沒了外人,容冽快步走到沉鳶面前,小心翼翼地對她說:「阿鳶,你為何不告而別啊?是不是因為這段時日我沒有去府上找你,你不開心了?」
他語氣溫柔,乖得像條小狗。
「我也想去找你的,只恐名不正、言不順,反壞了你的名聲,不過我不是有讓人傳信給你嗎?難道你沒有收到?」
沉鳶輕輕轉動著手裡的佛珠,荊布釵裙,面上未施粉黛,卻依舊難掩清麗。
她緩緩地抬起頭,頂著素麵朝天的一張臉望著容冽,慢聲道:「我不告而別,是因為我並不認為我有必要告訴你我的行蹤;我也不曾因為你沒有登門拜訪而有絲毫不悅;你叫人傳的信我收到了,但沒有看,直接就讓人丟了,因為無論你在信中寫了什麼,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語畢,沉鳶明顯看到容冽面色一僵。
她垂眸,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視線。
她知道這話有些殘忍,可既然無法回應他的感情,又何必露出那些許心軟和柔情去百般撩撥他?
縱然一時不快,可時日久了也就慢慢淡忘了,日後……他總會遇到值得他傾心相待的女子。
視線掃過一旁斑駁破舊的銅鏡,沉鳶微微勾起淡色的唇,眸中卻不見絲毫笑意:「你瞧,公子錦衣華服,沉鳶粗布羅衫,你我本就有雲泥之別,今後,還望公子勿再貴腳踏賤地,請回吧。」
話音方落,便見容冽怒不可遏地一把掃落了銅鏡,安靜的禪房中發出「哐啷」一聲巨響。
他沉眸瞪著她,呼吸很深,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兩人相對無言,容冽攥緊了拳頭,努力壓抑著心裡翻騰的怒意,好半晌才勉強控制住脾氣,儘量和軟地哄著她:「阿鳶……別說那些喪氣的話,我已備好了聘禮,來日擇了吉期便會讓媒人登門提親。」
他試著去拉她的手,想到什麼,目光落到了她平坦的小腹上:「我知道你嫌我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但我已改好了,聽了陛下的話去刑部任職,原想做出些名頭來再讓你爹娘將你許給我,卻又想按捺不住想快點娶你過門,說不定,那日之後,你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
「阿鳶,那是我們的孩子,你跟我的。」
「阿鳶……」
「不會有孩子的。」沉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握著佛珠的手不住地收緊,面上卻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我喝過避子湯了。」
容冽眉心狠狠一跳:「你說什麼?」
「我說,我未防有孕喝了避子湯,否則的話,是要我向世人承認曾失節於你,還是你肯讓你的孩子假充沈家之子?」
容冽被她問得語塞,一時無言以對。
沉鳶背過身去不再看他,無聲地下了逐客令。
可她等了許久都不見身後有動靜,就在她打算出口趕人的時候,才聽容冽聲音晦澀地艱難說道:「阿鳶……避子湯傷身,往後莫要再用……你若當真不想有我的孩子,我不碰你就是……」
他伸出手去,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從後面將她擁入懷中,柔聲道:「你想禮佛,不一定非要來這深山老林里,我可以讓人在府中給你單辟出一個小院來供奉菩薩,我陪你一起吃齋誦經,我知道你喜歡清淨,身邊除了你的貼身侍婢外,我絕不會讓其他人去打擾你,如此可好?」
聞言,沉鳶斂眸,難掩痛苦之色。
「你何苦這樣?」
她不過芸芸眾生中的微末之人,不值得他如此。
容冽稜角分明的下顎在她頸間蹭了蹭,聲音愈輕:「阿鳶才是,何苦做出薄情之態將我逼走?」
「……容冽,我對你確無男女之情。」
她承認,他的言行的確讓她感動,可那並不等同於喜歡。
若她應承了他,卻又無法如他期待一般回應他,對他何其不公!
退一步講,即便她能對他報以同樣的心情,可情情愛愛是多虛無縹緲的東西,他今日戀著她,自是千般繾綣、萬般溫柔,但來日若是他不喜歡她了呢?她要如何自處?
再一次和離嗎?
沈臨待她連逢場作戲都做不到,她自然也從未與他生出什麼情意,丟開手時便可以做到毫不猶豫,但容冽與他不同,沉鳶曾真真切切地感受過他的真情,來日如何能狠下心腸。
「容冽,我……」
「你先聽我說。」容冽轉過沉鳶的身子,手輕輕覆在了她的唇上:「阿鳶,我們可以不談感情,只講道理。」
沉鳶一怔,忽然有些摸不清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容冽定定地望著她,目光認真,說出的話卻多少有些不著四六:「我自明白男女之事起便曾在心中立誓,初、初次定要給我未來的娘子,可那日為了救你破了規矩,於情於理,你都該對我負責才是。」
「什、什麼?!」若非親耳聽到,沉鳶是斷然不信這世上會有男子說出這樣一番話的。
迎視上沉鳶震驚錯愕的目光,容冽愈發覺得不好意思,但想到唯有此法才能說服她改變主意,他便顧不得許多了,繼續道:「你、你得對我負責。」
「……」他是被她氣瘋了還是被人下降頭了?
「難道阿鳶還想白占了我的身子不成?」容冽是越說越順口,不知道的,還真當他吃了多大的虧呢。
「可是、可是那日後來……」
「阿鳶是想說,那日幫你解毒後我又要了一次?」
蹙眉抿了下唇瓣,沉鳶神色極其不自然地點了下頭,心想他當時便也占了便宜回去了,如今唱一出兒不就是欺負她臉皮薄、不好意思將話攤開了講嗎?
誰知,容冽一本正經地狡辯:「沒錯,後來那次是我主動的,但那也是因為之前幫阿鳶解毒所以被勾起了興致,最根本的因還是在你身上。」
「而且,那日可把我累壞了,說不定還傷了身子呢。」
「阿鳶不嫁給我,我也娶不上別的媳婦,怕是要就此孤獨終老了。」
沉鳶聽他在那叨叨,徹底沒了主意。
這話題本就敏感,是以她根本沒仔細想,因此很容易就被容冽牽著鼻子走了,滿心都在合計自己毀了他清白的事,渾然未覺自己掉進了對方的圈套里。
而容冽這邊呢,通過這段對話也發現了「制勝」的法寶,於是愈發不顧臉面,胡攪蠻纏起來。
「阿鳶不同我回去,那我便索性住在這,到時候有辱佛門清淨你可別怪我。」
「嘖嘖嘖……這要是傳回城中去,那起爛了嘴的還不定怎麼議論呢,我想想啊,他們保不齊會說,我這個紈絝公子看上了個俊俏的小尼姑,再一打聽他們就會發現,這小尼姑原來就是沉家的大小姐……如此一來,豈非會連累沉家名聲,耽誤你那兩個妹妹擇婿?」
「你……」
「可阿鳶若嫁給我,這些問題便都會迎刃而解了。」
「若、若我寧死也不肯呢?」她想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
容冽眸光微閃:「我不會讓阿鳶死的,就是終日拿繩子捆著你,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尋死的。」
他語氣堅定,像是在回答沉鳶的問題,又像是在告訴自己。
說完,他忽然一個手刀劈暈了沉鳶,將人往懷裡一攬,抱起她就往外走。
說白了,他心裡還是沒底,怕她真的尋死覓活,想著還是儘早將人帶回去成親,擱在眼皮子底下他才安心。
回城的時候,如何安置沉鳶成了一個難題。
送她回沉家吧,容冽信不過那府上的人,可若是帶回公主府呢,又恐驚動了娘親,最後思來想去,容冽命人將馬車趕去了「陸宅」,把人送到慕雲卿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