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難道他當真是重生的

  你不記得我了?

  慕雲卿想,怎麼可能不記得!

  她那短短一生,容錦絕對是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從來沒有像那樣被人掌控過,縱然初時在侯府受人愚弄,後來她也施計報復了回去,可唯獨容錦……她鬥不過。

  最初被囚禁時,她恨過他,也真真畏懼他,可不知從何時起,就恨不起來了,面對容錦時複雜的心境她自己也理不清。

  她唯一確定的就是,他於她心間紮根很深……

  粉唇微啟,一聲輕嘆逸出唇間。

  容錦的那句話在她耳邊反覆迴響,如石落淵泉,驚天巨響後,讓原本平靜的湖面泛起陣陣漣漪,餘韻難消。

  他為什麼會那樣問她?

  難道他當真是重生的?!

  還是說……他們從前真的見過,只是自己忘記了?

  重生以來,慕雲卿本就極少安眠,縱然睡著也總是噩夢連連,今夜更是連睡都睡不著了。

  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容錦說話時的樣子。

  失落那樣清晰地刻在他的眸中。

  慕雲卿當時驚愕地愣在原地,容錦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不再等她的回答,抬腳離開,經過她身邊時,她似乎聽到了一聲很輕的嘆息,輕飄飄的,竟莫名有些繾綣的感覺,但更多的還是苦澀和無奈。

  但那可能嗎?

  從前那般鐵血手腕的容錦也會有那般無奈的時候?

  實在是靜不下心來,慕雲卿又翻了一次身。

  周嬤嬤聽著裡間的動靜,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放輕聲音問道:「小姐還沒睡著嗎?」

  「……嗯。」

  周嬤嬤微微掀開紗幔的一角:「可要奴婢去點些安神香?」

  「不必了。」左右也睡不著,慕雲卿索性從榻上坐了起來。

  周嬤嬤面有憂色:「小王爺走後,小姐便一直心神不寧的,不知他與您說了什麼?可是出了什麼要緊的事?」

  慕雲卿微微搖頭:「嬤嬤只需記得,日後見到康王府的人躲遠一些,像今日這般頂撞小王爺之舉也斷不可為,我知嬤嬤是為了我好,只是他不是咱們能招惹得起的。」

  「是,奴婢記下了。」

  周嬤嬤服侍慕雲卿也有些年頭了,還從未見過她如此避諱某個人,但回想在江南的那些年,她不曾見過自家小姐與那位小王爺有何糾葛,緣何這般對其避之不及,卻又似乎很了解對方性情的樣子?

  回過神來,周嬤嬤見慕雲卿慵懶地倚在迎枕上,眉間似有倦色,便柔聲道:「小姐縱是睡不著,也還是躺下養養精神的好,總這麼熬著身子要吃不消的。」

  不想讓周嬤嬤為自己懸心,慕雲卿便依言躺了回去。

  一夜輾轉,直至天明時分方才打了個盹兒。

  翌日晨起,慕雲卿的臉色便有些蒼白。

  用過早膳,周嬤嬤本想服侍慕雲卿再歇一會兒,不想老夫人身邊的如意來傳說,說是讓慕雲卿去趟寶墨堂,有要事。

  一兩在旁邊聽得皺眉,小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待到如意走了,她忍不住嘟囔:「呸!什麼要緊事能要緊得過我家小姐的身子!」

  慕雲卿失笑:「罷了,去瞧瞧。」

  她倒也沒有那般嬌弱。

  何況比起歇在房中閒著沒事,她倒願意去看看老夫人那邊又起了什麼么蛾子。

  一路出了客院去寶墨堂,慕雲卿發現今日侯府安靜得很,下人們都默默做事,各個噤若寒蟬的樣子。

  行至寶墨堂廊下,她竟見有小丫鬟拿柳條沾了水撣在各處。

  慕雲卿不動聲色地掃了兩眼,心下微思。

  她曾聽過一句老話,叫「柳樹枝打鬼,每打一下短三寸」,這是叫鬼魂飛魄散的法子。

  心下百轉,慕雲卿面上卻未露分毫,緩步步入寶墨堂。

  秦氏和孫氏都在,連同兩房來給老夫人請安的小輩們,人屬實不少,卻都靜默無聲,不似往日熱鬧。

  慕雲卿一一見禮,而後方才落座。

  老夫人將身子歪向一側,對慕雲卿道:「叫你過來,是有件事與你說,這府上近來不太平,你兄弟姊妹他們接連出事,你大舅母呢又病懨懨的,她恐是府中風水不好,想請個道長回來瞧瞧。」

  「外祖母可是需要卿兒做什麼嗎?」

  「哪裡用你做什麼,只是你才來這府上便興起看風水這檔子事,我恐你這孩子多心,是以提前知會一聲,免得你又胡思亂想。」老夫人狀似嗔怪,實則卻似愛護。

  慕雲卿垂眸,淺淺一笑:「外祖母用心良苦,卿兒省得的。」

  老夫人這才放心地點頭:「老大媳婦那便依你所言,去請個道士來府里瞧瞧,看究竟是不是風水的問題。」

  「是。」

  秦氏應了一聲,當下便吩咐下人出去請人了。

  等那道士來的工夫,慕雲卿安然地品著茶,不著痕跡地打量房中眾人。

  沈拓目不能視、沈妙詩纏綿病榻、沈妙菡臉傷未愈……是以那兄妹三人皆未到場。

  再有沒來的,便是已經出閣的嫡女沈妙茵。

  除了他們,大房之中就只剩下一個庶出的小姐沒來,行五,名為沈妙歡。

  她下生時生母便難產去了,秦氏嫌她命硬並不似沈妙詩那般教養在身邊,只由得她自生自滅,是以她一貫在府中存在感極低。

  像今日這般她沒在場,似乎也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倒是二房那邊來得齊全,兩位公子和兩位小姐都到了。

  四公子沈晏是庶出。

  五公子沈奕年方十歲,與四小姐沈妙薇和五小姐沈妙芸一樣,均是二夫人孫氏親生的。

  慕雲卿漫不經心地掃過他們,心下暗忖,比起大房一干有勇無謀的人,孫氏教導出的這幾個孩子城府可就深多了。

  慕雲卿正想著,忽聞婢女的聲音響起。

  「老夫人,道長請回來了。」

  因著廳中女眷眾多,是以那道長並未貿然進來,而是隔著屏風向老夫人問了安:「山人道號清虛,給老夫人、二位夫人並各位公子小姐請安。」

  老夫人喝了口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道:「嗯,有勞道長了。」

  又寒暄幾句,清虛道長才由婢女並一名小廝引著,在府中各處轉了轉,尤其是當日沈妙詩落水的那個湖還有二房姨娘投的那口井。

  其餘人皆在寶墨堂等著。

  對於清虛道長這號人物,慕雲卿也算有所耳聞,近來京中最炙手可熱的道士怕就是他了,各府上若要做何法事,多是請他去。

  慕雲卿初聞他大名的時候還想,他或許當真有些本事。

  後來發現,那都是些騙人的本事。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清虛道長方才回來。

  老夫人叫人奉茶,他沒喝,語氣沉重道:「府中風水倒好,只是有邪祟作亂,若不除去,貧道難以安心。」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唯有慕雲卿,垂眸擋住了眼底的笑意,心道果然,就是個老神棍。

  一兩也不信,小聲嘟囔:「邪祟個粑粑……」

  倒是秦氏,立刻緊張兮兮地追問道:「邪祟?!這府中竟有邪祟?」

  清虛道長沉吟一聲:「此乃惡靈奪舍,若不儘早除去,日後恐生大患,只是它如今附了體,貧道若要除它也須得費一番工夫。」

  「附體?!」

  「是。」清虛道長言之鑿鑿:「大凡那等惡靈冤魂,多是前世心有不甘,因執念太重方才逗留人間,尋機報復。」

  慕雲卿聽得一愣。

  編得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只不過……她並沒有心有不甘,也不覺得自己執念深重。

  上一輩子她雖年紀輕輕就死了,但她是病死的,死前容錦也幫她報過仇了,是以她並非含恨而終,重活一世,她自己也意外得很。

  原本今生該過安穩日子的,可怪就怪她偏偏重生在了爹娘遇害之後,是以她想著,大抵是老天爺想給她一次手刃仇人的機會。

  老夫人道:「方才道長說那惡靈附了體,不知附在了何人的身上?」

  不待清虛道長回答,秦氏便急切地說:「老夫人細想還能是誰!不是媳婦說句難聽的話,原本咱們府里太太平平的,可自打表小姐來了以後,這大災小禍的就沒斷過!」

  聞言,在場之人神色各異。

  秦氏雖然冒進,但這話不無道理。

  其實近來侯府中的下人多在背後這樣議論,說慕雲卿是天煞孤星,剋死了親生父母不說,如今又來禍害侯府了。

  但因著老夫人明面上對慕雲卿的疼愛和維護,是以沒人敢當著她的面說這樣的話。

  只有秦氏講了出來:「從前表小姐在家時,妹妹妹夫便出了事,聽聞雲瀾那孩子也一直病病歪歪的不得康健,如今想來,焉知不是那邪祟的緣故?」

  這話說得,竟似直接坐實了慕雲卿被邪祟附體之言。

  一兩低著頭,一雙杏眸寒意凜凜,透著殺氣。

  慕雲卿倒是神色自若,只是搭在身前的手無意識地摩擦著指尖,她自己並未察覺到這動作頗有幾分容錦的感覺。

  對於秦氏的態度,她一點也不意外,畢竟她奪了秦氏的掌家之權,昨日又縱容踏雪抓傷了沈妙菡的臉,依照秦氏暴烈的性子若還能坐得住才奇怪呢。

  慕雲卿沒急著辯解,只默默看戲,倒是從始至終都保持沉默的沈晏忽然開口道:「道長尚未言明情況,大伯母還是勿要輕下決斷。」

  說著,他轉向屏風那側問清虛道長:「我有一事不明,還望道長解惑。」

  「公子請講。」

  「府中姨娘投井、丫鬟上吊這些也就罷了,難道我大哥雙目被挖也是邪祟所為?」

  「這……」清虛道長一時語塞,遲了一瞬方才回道:「大公子的傷貧道未曾親眼見到,倒是不敢妄言,但這府中的確怨氣衝天,公子不可不信。」

  「呵!」沈晏扯了扯嘴角,明顯不信。

  慕雲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下覺得奇怪,沈晏這是……在幫她解圍嗎?

  還是說,他是受孫氏指點,假意對自己施以援手?

  才這麼想,就聽孫氏溫聲斥責沈晏道:「不得對道長無禮。」

  她緊跟著又對清虛道長說:「敢問道長要如何除那邪祟?」

  「貧道開壇作法,再讓被附體之人飲下符水,在掛滿符紙的房中誦經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萬全。」他叨叨咕咕一陣,忽然說:「貧道已算得被附體之人的生辰八字,乃是鬼月所生之人。」

  話音方落,眾人都不自覺地看嚮慕雲卿。

  她正是七月出生的。

  這下秦氏更有底氣了,激動得甚至顧不得去看老夫人的臉色,自顧自地嚷嚷道:「果然是你!」

  「舅母說是便是吧。」慕雲卿不緊不慢地回應:「只要能讓外祖母心安,不管是飲符水還是禁足誦經,卿兒都願意。」

  「你……」見慕雲卿連一句辯解都沒有,秦氏反倒愣住了。

  她又哪裡知道,慕雲卿樂得配合她。

  或者應該說,是慕雲卿在背後推波助瀾才有了眼下這一幕。

  是她讓周嬤嬤在和其他嬤嬤閒說話時提到了聲名大噪的清虛道長和這府里的風水問題,由此傳到秦氏的耳中,讓秦氏以此設局往她身上潑髒水。

  自她入府,這府里的事兒就沒斷過,用腳後跟想也知道會有人懷疑到她頭上。

  與其將來有人利用這一點打她個措手不及,她不如自己先利用了。

  如此一來,若老夫人放任秦氏陷害她,便只能繼續讓秦氏掌家,可若是偏幫著自己定然會引起秦氏的不滿,總之無論如何,都是她們婆媳二人針鋒相對,她只揣好瓜子默默看戲就好了。

  老夫人眉頭皺得很緊,語氣明顯不悅:「道長沒有算錯?」

  屏風後,清虛道長一甩拂塵,又掐指嘀嘀咕咕了一番,片刻後篤定道:「絕不會錯!」

  慕雲卿暗道肯定不會錯啊,她恐秦氏準備得不周全,還特意讓周嬤嬤找乞丐把自己出生的年月又告訴了清虛道長一遍,只隱瞞了具體的時辰未言。

  她這廂正等著聽呢,結果卻只聞得清虛道長說:「那邪祟附體之人的生辰八字乃是乙丑甲申壬午庚子。」

  慕雲卿:「!」不是她的?!

  正奇怪呢,卻見老夫人忽然怒摔茶盞,臉色鐵青:「放肆!」

  眾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素日八面玲瓏的孫氏都愣住了,怔怔道:「怎、怎的會是老太太的生辰八字?!」

  慕雲卿:「……」這一定!必然!絕對!又是那個殺千刀的在背後壞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