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茶館。
聽到楚王的誇讚,秦煜卻沒有表現出任何開心,反而搖了搖頭,謙卑溫潤道:「王爺賞識微臣,是微臣之幸,但元晦雖然有些小聰明,卻並無鴻鵠之志。」
「男子當立大業,元晦這麼有才華,不為自己掙個好的前途嗎?」
「王爺應當聽說過,我出生時天有異象,國師天啟道長曾預言我難活過十八歲,是寺廟修行救了我的命,但也是天煞孤星,刑克六親。」
秦煜手裡握著一串紫紅色的小葉檀香佛珠,笑道,「對我來說,好的前途便是娶妻生子,安居樂業,平安一生,如今有緣遇到良人,只想隱居世外,做個逍遙散侯。」
楚王一怔:「遇到良人?可未曾聽說辰王府與誰家小姐定親了。」
「只是個商賈之女,王爺沒聽說過很正常。」
「商賈之女?」
「恩,我已經向父王請命,他也同意了,只是事發突然,籌備聘禮需要時間,所以還未對外公開。」
楚王捏著茶杯的手良久都沒動。
「元晦,你可不像是兒女情長之人。而且,以你的身份,娶商賈之女,實在是……」
秦煜想到魏無雙那些狗爬字跡的肉麻情詩,就有些忍不住想笑,表面卻只是淡淡道:「她父親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也算是為了報恩。」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楚王重複兩遍,「怪不得元晦突然就要成家,你確實是重情重義之人,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喝喜酒……」
顯然這個情況讓楚王有些措手不及。
他將手裡的茶一飲而盡,緩了緩思維,才道:「辰王世子娶個商賈之女,即便是為了報恩,恐怕也會被人非議,何況她就算嫁來辰王府,別說那些京都的官眷們,就算你自己府里的人,也不會讓她太自在,你就不想建功立業給她掙個誥命,讓她名正言順在這京都有立足之地?」
秦煜想起魏無雙掛人頭的毒辣手段。
又想起她每日酸腐的情詩。
大抵都在強調,只要他真誠相待,她便不離不棄,無懼無畏。
雖然他現在還有些摸不透這小丫頭突然從厭棄他到死命要嫁給他到底藏著怎樣的心思,但殊途同歸,他並不在乎這些。
他只在乎,娶魏無雙,也是他的意願。
於是道:「我相信她。」
「啊?」
「我相信就算沒有這些虛名,她也可以在內宅,在這京都,為自己爭得一份立足之地。」
這下楚王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放下茶杯:「本王突然想起還有點事,今日先行一步了。」
秦煜立即也放下茶杯,跪在地上:「恭送王爺。」
楚王尷尬的笑了笑,然後離開。
茶室重新恢復安靜。
片刻後,息風悄無聲息地落在了秦煜身後:「主子,已經探明,十皇子是因為褻瀆靈堂,才被陛下賜死的。」
「褻瀆靈堂……」
「是,據說十皇子打了樂公公幾下,正好被陛下看到,才龍顏大怒的。」
息風恭謹道,「只是樂公公雖然跟著陛下三十多年了,但也沒人想到,陛下會為了一個宦官殺死自己的親生皇子。」
秦煜清俊的眉頭微微皺了皺,然後忽然想通了什麼,眼中有驚訝一閃而過。
「難道……」
秦煜站起來,看著窗外遠處漸漸陰沉的天空,嘆了口氣:「陛下果然選擇了最難的那條路……天下,真的要亂了。」
息風不解。
他是個暗衛,向來只做不問。
這是暗衛最基本的規則。
但他覺得秦煜聽到這個消息後臉色實在是太陰沉,忍不住道:「主人……」
秦煜沒有轉頭,但似乎知道他的心思,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邊輕輕捻著佛珠,一邊聲音沉沉道:「陛下太過喜歡太子,喜歡到除了他以外,其他兒子都是命如草芥,所以恐怕立儲的事情,應該是落在皇太孫的頭上……而以晉王的性格,絕對不會服氣。」
息風沉默片刻:「那楚王這個時間來找您……是想讓您幫著出主意怎麼保全自己嗎?」
秦煜直接搖頭,目光流轉:「恐怕不是這麼簡單。鷸蚌相爭,他卻想做得利的漁翁。」
息風想了想:「以後屬下會製造錯亂,讓楚王不能和您相見。」
秦煜聞言,頓住手裡的動作,一下子忍不住笑了:「這是何意?」
「無論哪個皇子都比楚王有希望,這個漁翁怎麼也輪不到他,我不會讓他浪費您的時間的。」
秦煜笑容更甚:「息風你如今長進了許多,來,說來與我聽聽。」
息風聽到主子誇獎,一直冰冷剛毅的臉上出現了些羞赧神色。
「眾所周知,楚王母妃是個最下等的宮女,是陛下酒後亂性才臨幸了她,對她十分不喜,就算誕下六皇子,她也連個位份都沒有。
楚王這些年更是不受待見,連皇家祭祀時都可有可無。
要不是這次在平定西北戰亂的時候立下大功,估計今年也封不了王。
要知道其他皇子都是成年禮後或最多二十歲,就能封王封地呢,他今年都二十六歲了。」
「楚王的確身份不行,於情於理……可能都輪不到他去繼承大統。」
秦煜沉默片刻,再抬眼時,目光卻多了份深沉,像濃稠的墨水一樣不見亮色。
「但很多人,都低估了他的才華和野心,也低估了他的韌性和勤勉。」
「可這種事光有野心和努力也沒用啊,母家沒有背景,就算是晉王和皇太孫兩敗俱傷,也沒有人會支持他這樣血統低下的王爺。」
秦煜沒說話,只是目光又看向遠方壓抑翻滾的烏雲,手指捻佛珠的動作也快了起來:「若是,徹底亂了呢?」
息風一怔:「徹底亂了?主人的意思是……」
「混亂可以打破規則,若是亂世,背景和出身其實不是向上的階梯。」
秦煜目光瞬間變得認真和嚴厲,「野心和才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