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皇莊主屋內, 青紗窗下,蘇磬音正閉目坐在梳妝檯前,屏息靜氣,一動不動的由著對面的石青, 彎著腰為她修眉。Google搜索

  蘇磬音天生就長了一雙柳葉眉, 透著一股風流靈巧, 不用大修,只是隔一陣子, 叫手巧的石青拿小小的銀剪兩刃分開, 輕輕的刮刮邊角就可以。

  其實時下是有專門的夾眉毛的小鑷子的,用起來更為精細,只是蘇磬音怕疼,寧願粗糙些。

  修眉是個仔細活兒, 這樣的天氣里, 兩條眉毛修完, 兩個人都是長長鬆了一口,幾乎滲出一層薄汗。

  「你為什麼要剃眉毛?」

  兩人還剛剛直起身,身後就忽的傳來了一道清亮的聲響。

  蘇磬音聞言, 一扭頭, 果然, 正是剛剛從後院溫泉回來,一頭黑髮還冒著濕氣的齊茂行。

  想必是她們方才太專注,都沒有察覺到輪椅過來的聲響。

  石青被嚇了一跳,小銀剪都沒擱下就拍著胸口,後怕道:「呀,您這是什麼時候竄出來的?嚇我一跳,還好是修完了的, 要是剛才沒停下,手一抖刮小姐一道口子可怎麼好?」

  齊茂行卻一點擔心的意思也沒有,聲音平穩:「不會,我方才就到了,一直瞧著呢,看你擱了刀剪才開的口。」

  說罷,見兩人都沒理他方才的問題,鍥而不捨的又問了一句:「你為什麼要把眉毛剃細?」

  蘇磬音隔著鏡子看他一眼,還沒開口,倒是一旁的石青利落回了一句:「修眉啊,就是修成這細細彎彎的柳葉眉才好看。」

  齊茂行聞言卻十分困惑似的搖了搖頭:「不好,剃的細細的,瞧著沒精神了。」

  「不過罷了,我記著你這會兒眉毛的模樣了,下回可以叫我給你剃。」

  齊茂行滿面把握,說著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我使刀要比石青穩,也比她快的多。」

  被明擺著嫌棄了石青張張口,有心強幾句,偏偏卻又一個字說不出口來。

  沒辦法,她的手是巧,可這幾日裡親眼見過的,齊茂行的卻也不差,更不可能說自個比齊茂行這等戰場上殺過戎人的,還會使刀。

  「是是是,莫說府里的丫鬟了,就是滿京里的梳妝娘子,也再沒有比您更快更穩的了!」停了半晌,石青最後也只能撂下這麼一句酸話。

  堂堂的侯府公子,與丫鬟娘子之流放一塊比較,自然是跌了身份的。

  但齊茂行聞言,卻是一點生氣的模樣都沒有,反而還帶了些得意似的,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我這手上,是自小練出來的功夫,自然不是尋常人能比得上的。」

  石青叫這一句話說的啞口無言,憋了半晌,便端著針線簍子氣呼呼的往外走了。

  倒是蘇磬音見狀,有些無奈似的轉過身來,與齊茂行開口道:「齊二爺,您這樣的身份,整日裡與我做這些丫鬟的活計,不覺著委屈嗎?」

  不單單是修眉這一樁事,自打齊茂行跟她說明白了「心意」之後,就簡直像是放飛自我了,整理書桌、收拾行李,昨日她一個不留神,回來就發現齊茂行居然還將月白洗過熨平,還沒有來得及收起的衣裳又抖開重新給疊了一遭——

  原因是他覺著月白疊的衣裳不夠平整,而且沒按照顏色布料的深淺分類歸好!

  開什麼玩笑,就算是以侯府的氣派,他齊茂行自個的衣裳佩飾,從前專有一個丫鬟管著,那也就是拿到他跟前替換時提早熨燙薰香罷了,剩下不穿的也就是平常疊起來收在柜子里,也從來也沒有這麼講究過。

  昨天才剛剛得罪了月白,今天又來招惹石青,蘇磬音都簡直懷疑齊茂行這小子就是故意的,把她的丫鬟都氣走了,她身邊就一個貼心人都沒有,只能被他欺負了!

  齊茂行聽她說完,面上也帶了沉思之色:「唔,你說的也沒錯,分明是該覺著委屈的,可我卻只覺著應當如此,還有些高興,當真是怪事……」

  想了半晌,像是沒想出什麼眉目,他便也搖了搖頭:「罷了,我早說過,這個男女之情原本就古怪的很,全無道理,本就說不出緣由!」

  蘇磬音聽著,又是滿心無言,抿著唇沉默了一會兒,一抬頭,卻又發現齊茂行在一目不錯的盯著她瞧。

  她在對方灼灼的目光里,有些心虛的往後仰了仰了身子:「怎麼了?」

  齊茂行神色坦率,態度認真:「嗯,旁人的眉毛瞧著都是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可你即便這樣,瞧著卻也好看。」

  蘇磬音聽著這話,眉頭就又是忍不住的一跳。

  被人誇讚,且還誇讚的這般真心實意,原本是該多多少少有點高興、或者暗暗羞澀的。

  但是齊茂行這個小子夸的就很迷惑!

  這麼細淡的眉毛哪裡好看了?誰家也不是真的就把眉毛剃成這樣就不管了啊,柳葉眉也還還是要拿眉筆畫的好不好?

  蘇磬音愣愣的張張口,原本已經拿了眉筆黛粉擺在台上,叫他這麼一說也沒了好好畫眉的興致,再抬頭往窗外一瞧,日頭都已經斜斜的垂了下去,眼見著這一天就也要過去了,好像也的確沒了畫眉梳妝的必要。

  她便也索性又將黛粉重新收了回去,站起來,轉身行到了書桌前,低下頭,翻找起了什麼。

  齊茂行見她在桌上看了一圈都沒找到的模樣,想了想,便聲音清朗的開了口:「你清早看了一半的《春秋》放在小案上。」

  聽著小案,蘇磬音果然也想起了,她一早,的確是靠在長榻上看的書,看完之後好像也真的沒有再收起來,就隨手放在案上了。

  她直起身,正要走去案上拿,便聽見齊茂行又繼續道:「我已給你收到書架上了,就在放你這幾日常讀的那一層,手邊就是。」

  蘇磬音的動作就又是一僵,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默默念了兩遍「他就剩十個月了,想幹什麼都由他去,不用管不用理。」

  念完了這個,她才又面色平靜的重新轉身,按著齊茂行說的略一伸手,果然,書就放在書架上拿的最順手的一層,她想要的《春秋》平平展展的最上頭,擺放的整整齊齊。

  拿起之後,便能一眼瞧見書中壓了一支打磨的格外輕薄靈巧的象牙書籤,最上頭還雕了孔洞,懸了精緻的鎏金鍊。

  順著書籤打開,就正是她早上正巧讀過的那一頁。

  蘇磬音自個雖愛書,但她天性閒散,加上受了祖父的影響,平日裡卻很是隨性。

  祖父書房裡藏書極豐,卻也只是要求她不折損、不毀壞,看書時,手邊不許有吃食,避免污了書頁罷了。

  當然,也從來不會有這樣還加書籤的講究。

  她以往看了一半都是順手一合,下次再費些功夫重新找找,也從來沒覺著麻煩。

  但是叫齊茂行這麼夾上牙籤,她頓了一瞬之後,卻也不得不承認,的確是方便了許多。

  正怔愣間,齊茂行便又看著她開了口:「你若有不痛快,直說就是了,不必忍著。」

  蘇磬音抬頭,便看見對面輪椅中的齊茂行神色認真:「都已說了,你我各存各的心,我不知為什麼,對你的男女之情沒有遮掩,你因和離的事,對我的厭惡也不必忍耐。」

  「你若是心下生氣,沖我發出來就是了,我乾的這事,你不高興,也只管直說,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我自個忍忍,都改了就是。」

  蘇磬音聞言張了張口,便也瞬間明白,他這是看出自己方才在拿書前,那一瞬間的不耐煩了。

  要是放在之前,蘇磬音說不得就直接開口了,但是這會拿著手裡的書籤子,她一時間,卻是忍不住的,陷入了猶疑。

  齊茂行這幾日裡的所作所為,的確是自作主張,又叫人十分迷惑。

  但要說叫她有多生氣,那也當真不至於。

  主要是齊茂行乾的這些整理的活兒,都實在是過於優秀了。

  沒看見自從齊茂行搭錯了筋之後,她的東西都整頓的,簡直如獲新生。

  並且齊茂行還不是整理了之後,只是面上看得整齊,想找什麼東西,卻反而找不著的那一種。

  齊茂行是真的仔細觀察過她的習慣,所有東西都極有規律,都放在最合適的地方。

  就像是手上的書籤,不但整齊,並且也是真的會給她帶來方便的。

  說實話,要不是因為她和齊茂行只是明面夫妻,別說在這地界兒,哪怕是上輩子裡,能遇上了一個這麼任勞任怨、收拾東西還能收拾的滿心高興、田螺小伙子化身一樣的丈夫,別說嫌棄了,她都得偷著樂!

  要按著這麼說起來,齊茂行得了高興,她得了方便,並且都說明白了各存各的心,並無什麼後顧之憂的事,她為什麼要阻攔?

  這麼一想,蘇磬音抬起頭,便也當真心平氣和搖了搖頭:「沒有生氣,這些明面上的東西,你想整就整好了。」

  說罷,想到齊茂行剛說的有什麼不喜歡,就直說的話,她想了想,便又開口道:「我想去院子裡,一個人看會書,成嗎?」

  齊茂行自然聽出了她特意加重的「一個人」三個字。

  他立即很是乾脆的點點頭:「好,你是想出去看書?若是想在屋裡,我出去院子待著也成。」

  蘇磬音本來就是那種遇軟就更軟的性子,齊茂行這般配合,她也很是客氣:「不必,趁著這會兒天氣涼快,正好能出去透透氣。」

  齊茂行見她這話的確是真心,便也點了點頭,果真轉身,就自個往羅漢榻那邊兒去了。

  蘇磬音見狀,這幾日裡心下的介意,也莫名的消去了許多。她拿著書出了屋門,想了想,決定乾脆去後頭竹林里坐一會兒,又涼快又有雅意。

  只是她才剛走到側邊的垂花門口,迎面就看見穿著一身褐色短衣的小廝奉書正巧走了過來。

  看見蘇磬音後,奉書規矩的跪地見了個禮:「見過二奶奶。」

  蘇磬音與他點了點頭,遇著了,便又隨口道:「你這是在忙什麼,好幾日不在莊子裡見你。」

  奉書也有些詫異的模樣:「二奶奶不知道?張家那處莊子買下來了,二爺叫小人回京里去找修繕的匠人。」

  蘇磬音也是一愣:「買下了?什麼時候?」

  奉書便笑了起來:「爺為著這事,前些日子,還特意叫車又過去瞧了一遭呢!說是那處莊子宅院,奶奶是有大用處的,當初地動震毀的屋子、還有那滿院的雜草、破敗的磚頭木頭,要都先收拾妥當了!」

  說罷,見蘇磬音滿面不知情的模樣,便又殷勤道:「想是這些小事,不想麻煩您費心,二爺吩咐,叫小人先去尋好了妥當的匠人都備好了,說是這些事都收拾妥當了,再請奶奶去過瞧著,看怎麼改!」

  聽著這話,蘇磬音的動作便也忽的一頓,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不論如何,在張家莊子的事上,齊茂行是打一開始就已幫了她很大的忙,並且找到的這莊子宅院,也的確是處處妥當,前後周全。

  雖說這些都不是她主動要求的,但除非這處處合適的學堂她有志氣不要了。

  否則,這種一面受了人照顧,一面卻嫌棄埋怨,那就叫做不知好歹,她必然是做不出的。

  前幾日齊茂行與她提什麼男女之情,她心下只覺可笑,要不是因為他們之前的室友情分,更主要的是看在他命不久矣的份上,她只怕早就嘲諷唾棄回去了。

  但是剛剛齊茂行面前出來,此刻再聽著奉書這一番話,她的心頭,卻只泛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她突然發覺,之前的事且不提,可這樣的齊茂行……

  好像,還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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