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還有一樁事。記住本站域名」
齊茂行將太子殿下一路送到了侯府大門,臨走之時,殿下便又想到了什麼一般,隨口道:「刺客那事兒, 宮中已查清了是六弟一時糊塗, 做錯了事, 父皇方才下了旨,著實打了幾十板子, 送東山陵去給祖宗守門, 無旨終生不得擅離。」
說起這事時,太子面色到沒有太多變化,還是與方才一般既隨意又平和。
但如齊茂行這般跟隨了多年的親衛眼裡,卻能明顯的察覺出其平和的神情下, 隱隱壓抑著的波瀾。
齊茂行當然明白其中緣故。
六殿下, 如今才十四五歲的一個半大小子, 生母不過一介宮婢出身的小小貴人,說白了,不過跟在大皇子後頭的狗罷了, 壓根不被人放在眼裡。
若不然, 也不會這麼一遇著事, 便被推出來當替死鬼。
在旁人眼裡,太子殿下皇子龍孫,自小得陛下格外看重,十來歲的年紀,就一排眾議,冊為太子,為了叫他名正言順, 連宮中那許多家世更高,隆寵更重,子嗣更豐的娘娘都硬是不提,偏一步步封了當初只是貴嬪的齊娘娘為後。
陛下身子又不大好,只等著陛下駕崩,便能少年登基,一展宏圖,可以說,是獨得上天恩寵,再無什麼憂患坎坷。
可在如齊茂行這等在東宮當差的人眼裡,所能看到的,卻是比不明情形的外人多得多。
旁的不提,只說殿下若是當真這般一帆風順,眾人敬服,之前出京巡查的路上,就不會出現刺客。
更不會即便實實在在的遭了一場刺殺,宮中卻連「刺客」一事都不許提,只說是路遇匪人。
這可並不單單是顧忌刺殺這事不太好聽,傳出去有礙皇家的名聲體面。
連齊茂行都清清楚楚的知道,若是這一場刺殺里,殿下無恙,他也沒有性命之危,只是死了幾個無傷大雅的親衛的話。
這一場刺殺,殿下往下查不得幾日,宮中陛下就要出面做這個和事佬,說著些諸如「不過虛驚一場」的話頭,將殿下安撫下來。
就算他故意裝著「中毒」不愈,一個侯府嫡子,娘娘母家親侄兒的一條命在裡頭填著,陛下礙於情面,不好攔著殿下查明這刺客背後的情形,最後都只不過是推出了一個無人在意的六皇子。
堂堂一國儲君,被人刺殺,最終卻只玩笑般的推出這麼一個主使便糊弄了過去。
這事叫旁人聽來或許不可思議——
但殿下在宮中的處境,的的確確就已經艱難至此。
太子殿下舉步邁出門檻,抬手制止了齊茂行要繼續送出來的舉動,最後道:「方才倒忘了說,六弟明日就要送去皇陵,這事傳出去不好聽,明面不會張揚,這兩日宮裡就要再派人來,算是填上你的口,有什麼想要的,也不必客氣,只儘管與孤開口,也算是你不白挨了這一刀。」
齊茂行這才恍然,難怪殿下今天這麼毫不遮掩的上了門。
雖然暗地裡是要告訴他無恙之後,去城外領下的差事,明面上,卻是帶著宮中的旨意,來與他商議封口費來的。
他雖也是齊侯嫡出,皇親國戚,但哪怕是被推出來的替死鬼,他的一條命也到底是比不上皇子的,說破天去,也沒有皇子給臣下之子償命的道理,能送去守皇陵丟了前程,那大半都是看著太子殿下的分量上,可不是為著他。
陛下這人向來「仁愛,」是個被宮人失手灑了熱湯,手上燙出幾個大泡,都還會特意囑咐下頭不許為難宮人的好脾氣帝王,想來,也是覺著對他虧心,這才特意叫殿下來問他還想再要什麼。
想到這,齊茂行心下忽的有些洒然,不為旁的,卻是為了剛剛才再殿下跟前掙出一個司義郎的庶兄齊君行。
殿下何等樣人?領著宮裡的旨意過來賞賜降恩,這樣的恩典,卻偏偏當著全家人的面時,偏偏「就忘了說?」
只怕是殿下冷眼旁觀府里這般迫不及待的將庶兄推出來的行徑之後,為著他想,才故意「忘了」在花廳里提,只單獨與他提了起來。
府里但凡能穩著些,不要如此著急,那殿下方才在花廳提起這事之後,父親祖父便可順勢將齊君行這個庶出長子送出來,他當時心念已定,又是當著眾人的面,自然也不會阻止。
旁的不說,他如今乃是六品,府里廢了一個六品的孫兒,但凡開了口,宮裡最不濟,也要給他齊君行再補一個六品不是?
若能有這個出身,怎麼說也比一個小小的司義郎強得多。
「臣多謝殿下。」回過神後,齊茂行便不禁抬手,面帶感激的恭敬謝恩,不單為了這份賞賜,更是為了這一份抬愛。
聰明人原不必將話說的那麼明白,太子殿下只擺擺手:「你自個可有什麼要的?」
齊茂行聞言思量了一瞬。
庶兄齊君行自是不必再提了,不說他自個沒這麼以德報怨的好脾性,只說殿下都已為了他特意單獨相詢,他卻再把齊君行推出來,那就純屬是沒個眉眼高低,往頂頭上司臉上扇巴掌。
再一者,宮中是抱著賠他這一條命與前途的打算才開的口,可殿下心知肚明,他到底沒有當真喪了命,若是獅子大張口,為自個求得太多,難免又顯得過於貪心,自然也是不成。
如此一來,最好便是些事情不大,但又必得宮裡才能成的事……
想到這兒,表妹吳瓊芳的除籍之事在他心裡一閃而過,但不等當真落下,卻又瞬間被另一個清麗的身影蓋了下去。
他早已在姨母面前親口答應照料表妹的日後,來日方長,且他年紀尚輕,跟著殿下,只要他忠心上進,日後不難尋著機會求這個恩典。
可對明面夫人蘇磬音,他若是這一次不開口,往後和離,卻是再沒有機會補上他這一份虧欠。
一念及此,齊茂行心下便已下了決定,沒有立時開口,只是抬頭道:「可否等屬下好好想想,之後再派人去與殿下稟報?」
這麼點小事,太子自是無有不可,微微頷首之後,齊茂行恭敬拱手送別,太子殿下便也在侍從服侍下,上了雙架的寶蓋馬車緩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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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太子殿下,齊茂行也沒有再去與府里親人多話,只叫奉書推著他一路回了抱節居。
為了平日裡方便進出,他又是拿長弓威脅府里管事,又是與生父鬧了一場,府里自是不敢再敷衍耽擱。
他這抱節居前後的台階門檻,是他特意看著動工的,丁點凸起凹陷都無,平平整整,只一眼看著就格外舒服,到了院門之後,齊茂行便叫奉書下去,自己轉著輪椅行了進來,
雖然天色轉晴,但到底已是日暮,走了這許多下人丫鬟,冷靜了許多。
東邊他的屋子安安靜靜,毫無聲響,西面蘇磬音住著的屋裡,卻是門窗都大開著,隔著竹簾,伴著這雨後的清爽涼氣,隱隱便能清楚的聽到屋內傳來的,一道道清脆人聲。
「沒錯,當真是太子殿下。」
「不成這個不能送,太簡薄了些。」
「哈哈哈瞧你說的,也就是人的模樣,難不成還能有三頭六臂不成?」
「你別說,當真不比常人,長相其實也就是尋常,但是一眼看過來,心裡就怕的很……」
「小姐你瞧,這一套筆墨紙硯成不成?」
「那就是龍氣吧?肯定攝人的很……」
成婚之後的三個月里,為了避嫌,他除非必要,都特意不在家裡久居,與明面夫人接觸的自然不多,偶有見面,也是幾句話功夫,便會提起和離這事來,往往都是不歡而散。
倒是自打受傷,日日待在抱節居里,再加上他這一副天生強於旁人的目力耳力,齊茂行卻反而漸漸發覺了蘇磬音許多以往不曾留意的細節——
比如眼下這樣的,和兩個丫鬟的閒話時,聲音既歡快又閒適,每一句都帶著愉悅的意思,不同於在外頭蓄意裝出來的賢惠溫婉,更沒有私下裡對他的諸多防範,冷嘲熱諷。
零散聽了幾句,雖只是些沒什麼要緊事的瑣碎閒話,但齊茂行卻是連自個都沒有發覺的,嘴角微微的彎起了一絲弧度,一時間,連方才在花廳里生出的難過低沉,都漸漸消了下去。
輪椅的聲音還算是比較明顯的,等到齊茂行推著椅輪行到屋前時,蘇磬音幾個便也聽到了聲響,屋內停下了方才的閒話,丫鬟石青便迎了出來,一點不小意的朝他硬邦邦行了一禮:「這是西邊兒,二少爺可是走錯門了?」
齊茂行乾脆道:「我尋你們姑娘有事商量。」
雖然待他這個明面姑爺的態度不甚恭敬,但石青聞言卻還是蹲下去將門帘捲起一半,利索的抬在頭頂,方便他能不轉方向,徑直推了輪椅進去。
齊茂行並不在意她剛才的失禮,客客氣氣的道了一聲謝,伸手推了椅輪進內。
倒是一向暴脾氣的石青,得了這一聲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難得的去外頭打水擰了濕帕子,自個不進去,找月白替她遞上。
齊茂行講究,推了輪椅回來,的確是要先淨淨手的。
蘇磬音放下手裡的零碎物件,見他果然一副有事要說的模樣,便示意月白也先出去,開口道:「怎麼了?」
齊茂行換了兩回帕子,一根根的擦著手指,淨手的功夫,便也將宮裡要給他補償恩賞的意思與她說了個清楚。
蘇磬音一點沒覺著這事和自己有關係,聽罷之後,還在毫不在意的點點頭:「然後呢?」
齊茂行這才認真道:「我若為你請個誥命,你可願意?」
「誥命?」不妨竟聽到了這麼一句話,蘇磬音滿面驚詫,一時間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請誥命?齊茂行為她?
齊茂行平靜點頭,仔細說了他方才想起的打算:「我日後還不知如何,若是能給你請個誥命,你只靠著誥命,也總能安身立命。」
「只是一樁,你這誥命是因我而來,日後和離守寡倒都無事,只是若要再嫁,誥命丟了不說,只怕也要落人口舌。」
齊茂行將利弊都與她說了個清楚,方才在太子跟前,之所以沒有直接開口,也就是因為顧忌著這個。
蘇磬音站起身,順著他這話琢磨了一陣,越是琢磨,心下就也越是心動。
有誥命在身,不單單是有品階俸祿,更要緊的是有了皇家認證的身份,便是品級不夠年節時進宮請安,那也是有資格給宮中皇后上摺子的!
往後不管是守寡還是和離,回娘家,可以挺直腰板,不會丟了家裡顏面,便是自立門戶,有誥命品階在,沒身份的欺辱不了她,有身份的也會顧忌這一層名聲。
至於再嫁?
那就更不算個事!什麼是夫為妻綱,君王是臣子的主子,丈夫就是妻子的主子。
她既然都能守寡或者和離了,又有了傍身的身份與銀錢,不愁度日,何苦來要為自個找個夫主壓在自個頭上!
便是再退一萬步說,別說她再婚的概率實在是小的幾乎沒有,就算她日後當真決意再嫁,連這樣不平等的夫妻關係都能忍了,還在乎什麼誥命名聲?又不是捨不得!
當然,要真是這樣,那她是得被勞什子「愛情」給迷暈成什麼樣啊……最好還是別了。
一念及此,蘇磬音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連連搖頭:「我原本也沒想過再嫁!」
說罷之後,她又有些猶豫問道:「只是……你將這恩典給了我?」
她是實在沒想到,齊茂行這個明面夫君,會為了她做到這一步。
「我不是說了,不論我死不死,都必會將你安置妥當。」
齊茂行第一次在她面前揚著嘴角,氣定神閒:「我這人說話,從來都是言出必踐的。」
雖說被三媒六聘嫁進侯府,卻在新婚之夜遇上了齊茂行這麼一個張口就要和離的夫君,這事放在誰身上都是個晴天霹靂,但是若是能換來誥封,憑良心講,她覺著是賺了的。
尤其這一份「賠償,」齊茂行原本是可以不給的,甚至就算他就是不要臉,一面納著真愛表妹,一面待她棄若敝履、諸多折辱,蘇磬音除了噁心,也只能暫且忍耐,再尋旁的方法。
蘇磬音不會因為齊茂行沒有下流至極便因而感激他,但他能擔當起夫君的責任,給她這一份超出預期的「安置,」她卻承他這一份用心。
蘇磬音轉身行到了齊茂行面前,認認真真的對著他屈膝福了一禮,第一次用不一樣的目光看向了他:「剛才那話是我的錯,不該置疑你。」
說罷,她也認真道:「若是你當真為我請來誥封,你我之間,便再無相欠,從前我待二少爺的冷言冷語,事後我再設宴與你道歉致謝。」
看著明面夫人杏眸里的熠熠善意,再聽著這一舒心的番話,齊茂行只覺著成婚三四月來,這才能第一次在他揚眉吐氣的抬了頭。
「不必不必,從前原本就是我有錯在先,哪裡能再與你計較這些小事!」
齊茂行面上帶笑的擺擺手,這才有心思閒話:「你這是在作甚麼?翻找什麼東西?」
他打剛才進門時就想問了,這地上放了兩隻黃花梨的頂櫃箱,瞧著像是蘇磬音過門時帶來的陪嫁,箱口敞開著,從木案到木榻,翻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零碎雜物,從筆墨紙硯,到玉石佩飾之類的擺件。
也不知道在找什麼,亂七八糟,看著就叫他難受。
「哦,就要收拾呢。」
蘇磬音低頭,嫣然一笑:「這不是下月就是白家小弟的生辰嗎?我正看著給他送什麼生辰禮。」
作者有話要說: 齊茂行:!!!你還說你不想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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