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一聲中氣十足, 卻又還帶著奶氣的「涼——」
蘇磬音的神色當真是軟成了一汪水似的,她的面上滿是笑意,走到近前,屈膝彎腰下來, 也是對小孩子時特有的柔聲細語:「嵇哥兒今天乖不乖呀?」
「呀!」
小嵇哥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只是跟著她吱吱呀呀的叫了一聲, 眨著黑白分明的圓溜溜眸子,扒著木欄探出圓滾滾的小腦袋, 在她的脖頸與面頰上小獸似的蹭來蹭去。記住本站域名
小娃娃前兩日才剃了頭, 這會兒剛留出一層毛茸茸發茬,頭臉又軟又滑,雖是橫衝直撞,卻又痒痒的, 還帶著一股子奶香, 只蹭的人心裡都是滿滿當當。
蘇磬音只被蹭的眉眼彎彎, 聲音也是又柔又軟:「小嵇兒是不是想娘了?」
可是小傢伙這一次卻沒有再給她面子,用蹭臉打過招呼之後,就心滿意足似的轉過了身, 又搖搖晃晃的爬到了一邊兒的奶娘懷裡, 笑著去抓起了月白腰間掛著的彩線穗子。
她懷著嵇兒時, 正是剛剛開始三位公主上課不久,為了保住這個差事,她日日進宮直到生產前十日,生產之後,也只在家裡養過了百天,將將餵養了三個月,便將孩子交給了月白石青, 與專門請來的奶娘,自個則是開始吃了回奶的藥,開始日日進宮,接著當差。
雖說在這個地界兒,凡是有這個本錢的家裡,請奶媽子才是主流,尤其是官宦權貴之家的內宅夫人,即便是有時間,也不會親自餵養兒女。
可蘇磬音到底與旁人不同,母乳對孩子的重要,就算上輩子還是個學生的她,都是從各種渠道聽說過的。
但是沒辦法,孩子的餵養固然當緊,可宮中的娘娘公主卻不會停下自個的課業,白白耗著幾年功夫等著她。
要有所得,便必須有所失,個人取捨罷了。
蘇磬音雖然作出了選擇,但是心下對自個的孩子,難免還是愧疚的,私心裡總覺著自個對不住他。
好在嵇哥兒卻是十分爭氣,或許是遺傳到了親爹齊茂行那的好身體,雖然沒有吃太久母乳,但是身子卻是格外的結實,也不拘是不是親娘的奶水,塞在嘴裡就都能吃的香噴噴,莫說離了母乳吃不慣消瘦了,甚至因為奶娘的奶水充沛,能吃能睡,反而長得越發圓潤了一圈,小胳膊小腿都是藕節似的,一截一截,百天時剛戴上的小銀鐲子沒用幾天,就嫌窄了些,不得不褪了收起。
不單吃睡上叫人省心,性子也並不磨人,吃飽睡足了,給他一個布縫的娃娃,都能安安生生的玩個半晌,見著誰都先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睛咯咯的笑,虎頭虎腦的,誰見了都覺著心愛。
不過同樣的,這孩子太省心了,再加上蘇磬音日日的早出晚歸,嵇兒便也慢慢習慣了似的,見著時固然開心,但也就是高興一陣兒,略微湊上來膩歪一會子就會繼續忙他自個的事兒去了,並不纏親娘。
倒是奶娘,見狀像是有些緊張,扶住嵇哥兒,連忙解釋道:「哥兒一直想著夫人呢,這是不好意思了!」
說著,又連連對嵇兒開口勸道:「快瞧,娘在那兒呢,哥兒快去找娘。」
蘇磬音心下原本有些嘆息,見狀,卻反而安撫起來:「不礙,嵇兒這樣親近,正說明奶娘你素日裡待他上心。」
她明白奶娘的顧忌,任何一個看重孩子的母親,都不會喜歡自個的孩子親近乳母更甚過自個的,這京中後宅里,親媽與奶娘吃醋,甚至暗地裡給奶娘找麻煩,也當真不是什麼新鮮事。
不過蘇磬音整日裡正事都不夠忙,自然並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再和照顧嵇兒的奶娘去計較。
更要緊的,是蘇磬音並不打算像京中權貴世家的講究一般,對奶了少爺小姐的乳母,當作什麼立了大功般的人物似的,一輩子在屋裡榮養起來。
她一開始就是定好了的,奶娘請過來,就當是乳母連帶著長期月嫂一道,頂天也就是三五年光陰,等嵇兒能滿地亂跑,用不著太多人之後,就會辭了。
當然,錢財上,蘇磬音也是一點沒省,除了按月給的月錢,逢年過年的節禮荷包,四時換季的內外衣裳,都是次次不落,跟著月白石青一道兒補,也難怪她這般處處小心,唯恐惹了主家不痛快。
說話間,一旁圓乎乎小嵇兒也終於抓著了穗子,就一把往嘴裡塞,又被月白連聲攔下來,奪過來放到了一邊。
穗子被奪了,小嵇兒也不惱,啊啊的叫了兩聲,見當真是碰不著了,就十分好脾氣的轉了身,腳下一軟,摔在羊毛毯子上盤成圓乎乎的一個球,掰著自個腳腕上套的小銀圈子,高高興興的玩了起來。
分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場景,蘇磬音坐在一旁,便覺著怎麼都瞧不夠一般,滿面都是溫柔的笑意。
倒是月白,瞧著蘇磬音換了衣裳安頓了下來,便過來與她開了口:「晌午前,侯府那邊來了人,送了中秋的節禮,袁嬤嬤也來了,進來瞧了瞧嵇哥兒,親手在哥兒枕頭下頭壓了小金元寶,說是奉老太太的命,這般才吉利。」
蘇磬音聞言一頓,雖然只看月白的面色就知道該是不礙,但以防萬一,還是直起身確認了一句:「沒什麼事兒吧?」
月白果然點點頭:「嗯,只是這些,瞧著哥兒睡著,也沒多留,隔著木欄放下東西就悄悄去了。」
蘇磬音聽著,伸手將結結實實的小傢伙抱在懷裡,感受著這滿滿當當的分量,聲音又輕緩又堅決:「老太太雖厲害,可她若是想打嵇兒的主意,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她哪裡敢,莫說咱們姑爺有多厲害,便是姑娘您自個,五品的女官,也不是能隨意招惹的不是!」月白面色輕鬆,只是笑著誇讚道。
蘇磬音也微微笑了笑,除了自個的志向之外,這個,也是她寧願提早給孩子斷奶,也要斷斷不能丟了自個差事的一大緣故。
她若只是單純的一個內宅婦人,丈夫在外,又自個養著一個孩子,老太太身為正經長輩,不論為了名聲盡孝,還是方便照料,開口要她們母子回侯府,都是再名正言順的事。
雖說齊二走前,她們夫妻商議後也做了不少安排,但終究總是麻煩。
但她如今身為宮中女史,公主之師就不一樣了,她是能日日進宮,教導公主,且得空時,還能陪著皇后娘娘相談甚歡的人,就連當今陛下,見著她也是滿面溫和,多有勉勵,侯府想要再逼迫她,當真不比從前那般簡單,就算是老太太,也要斟酌再三。
當然,除了蘇磬音自個不好惹之外,多少也與還是侯府那邊,兩個月前才剛剛傳來了喜信,說是侯爺身邊兩個丫頭都接連有孕有關。
提起這事來,蘇磬音就當真不得不佩服侯府這位老太太。
之前被在侯府時,被齊二和齊君行這個小人氣的那般厲害,只叫蘇磬音擔心袁老太太這一把年紀,說不得要氣壞了身子撐不下去。
可卻壓根兒沒有,非但沒有,袁老太太經了這事,還像是反而想通了什麼一般,越發沉寂了下來。
齊二走後,這兩年來老太太除了定期進宮,與自個的太后女兒見一面,偶爾要一道訓斥齊侯爺的懿旨,叫他孝敬父母,好好「讀書,」之外,齊侯府便關門閉戶,幾乎再不宴請待客。
只每隔三日,有太醫上一回門,雖說同從太醫署來,卻又分為兩邊,一邊兒去主院裡為齊侯爺調養身子,另一波則是去五福堂里,為老太太請脈問診,延年益壽。
齊侯爺那邊不必說,門都不出的調理兩年,兩個丫鬟都有身孕的事都是月前才知道的,繼續照這麼下去,說不得第三第四個喜訊都要接連傳出來。
而據苗太醫說,老太太那一頭也是十分的配合醫囑。
醫書說長生之道要戒燥少怒,不喜不悲,老太太就修道念佛,平心靜氣,太醫讓飲食清淡,五福堂里就當真一點不沾油星,再加上宮裡太后娘娘將上進里最頂尖的蟲草補品,都流水似的往五福堂里塞,用這些天材地寶做的藥膳方子再是無味難吃,也是定時定量吃的毫不猶豫。
比起齊侯爺那廂動輒發火摔藥的作派,老太太這般的知趣明理,不知叫醫署里省省了多少事!
而在這樣的配合下,袁老太太雖然難免的日漸蒼老,但身子卻是當真一日日的結實了許多,整個人是深深紮根在地底下的老藤,枝藤雖乾癟了,內里卻是愈發韌實。
蘇磬音年節按著禮數上門時見了幾面,原本就是個十分有威勢的老太太,如今越發像是香台上的泥像一般,面無表情的撩起眼皮子,遠遠的對著一眼,膽子小的都會被嚇一跳!
那一副老而彌堅的架勢,只叫蘇磬音疑心只怕自個死了,這位老太太都還能安安穩穩的在五福堂里矗著。
相較之下,兩年前貼上了趙王府,風光無二,說好的與郡主生出長子,便改送回來繼承齊侯府的齊君行,兩年來卻是一個喜信也無。
她倒是聽齊二走前說過,說是邊關戰事傳來時,趙王府上的小王爺也曾進宮請旨,想要領兵出征,可陛下堅決不准,只是說出趙王爺已是古稀之年,又身有暗傷,近些年床榻都下不得,叫他與郡主夫妻兩個好好在王府盡孝。
小王爺請旨再三都是接連被否,便也像是認了,整日待在王府不大冒頭,之後連帶齊君行在內,整個趙王府就越發如銷聲匿跡一般。
想要聽說一句趙王府人的消息,簡直比比聽遠在邊關的齊二還來的更少一些。
最起碼,宮中時時都有軍情戰報送來,私下裡,齊二更是但凡有機會,還會為她另送家書。
說來也巧,才剛剛想到齊二,門外便忽的傳來石青欣喜的呼喊:「姑娘、姑娘!」
「姑爺來信了!」
一面說著,伴著一道歡快的腳步聲,石青笑的眼睛都月牙一般:「剛剛送來,我瞧見趕忙先給姑娘送來了!」
蘇磬音聞言也是一喜,忙不迭直起身來,一手接過,還有心思道:「送信的人呢,一路奔波,叫下頭好好……」
沒等她說完,石青就已連連點頭,又催促著:「知道知道,不必您說,早已安置好了!您快瞧瞧姑爺說了什麼,上次才勝了一回,說不得這次又立了功又升了一階呢!」
「哪裡有那麼輕易的!」蘇磬音只是笑著搖頭。
話雖這麼說,但蘇磬音心裡自然也是憂心的,信封被拆開,也是迫不及待便匆匆看了起來,連眸子都仿佛更亮了幾分。
看著蘇磬音翹起的嘴角,一旁眾人原本也都是滿面帶笑,只是還高興沒多久,蘇磬音的面色猛的一頓,那信分明都已經看到了末尾,目光卻仍舊是一動不動,神情竟是凝滯了一般。
這變故只叫眾人也忍不住一驚,一時間都是沉默下來,石青張口欲言,半晌,卻又說不出一個字。
從軍征戰,何等兇險?都怕自個問出的,會是最差的消息。
在這擔憂里,一旁的嵇哥兒也都顧不得了,只叫他終於如願將抓到穗子塞到了嘴裡,滿意的咂摸了一陣,高興的搖頭晃腦。
可滿意了沒一會,嘗膩了穗子的小嵇兒便也發現了娘親和月白石青竟是沒一個在關注自己!
剛周歲的小娃娃,正是覺得滿天下都合該圍自己轉的時候,小齊嵇如何能受得了這般冷落?當即便是一聲中氣十足的叫喊,又小老虎似的半行半滾,一股腦撞進蘇磬音懷裡,一著急,第一次口齒清晰的叫出一聲「涼!」
叫這麼一鬧,周遭月白石青忙一個上前抱起孩子打岔,一個有些小心的開了口:「姑爺信上說什麼?瞧嵇哥兒都嚇著了。」
蘇磬音這才回過神一般,抬了頭,嘴唇微微翕動:「狄人告降,勝了,我們勝了。」
月白猛吸一口涼氣,石青反應快些,一頓之後便已欣喜道:「邊關大勝,那姑爺……」
「是。」蘇磬音也終於忍不住的露出滿面歡喜來,她的眉眼彎彎,笑意盈盈的將方才冷落了半晌的兒子一把抱在懷裡,聲音都激動的隱隱發顫:
「嵇兒,你爹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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