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驚醒的蘇磬音看著空蕩蕩的窗外愣了一陣兒, 確認了這不是一場夢之後,回過神,就又摟著竹夫人重新躺了回去。記住本站域名
不然能怎麼著?不再假裝廢人的齊茂行跑的脫韁的野馬一般,她這個四體不勤的, 要拉肯定是拉不住了, 再跟著起來追出去?
齊茂行也未必會留在莊子裡等著她, 說不得出去就和昨日一樣連夜回城了,即便還沒走, 齊茂行貼了心的要跑, 她再跟上去,是能攔住齊茂行再跑還是能追得上?
這大半夜的,她可是沒那麼好的興致去玩你追我逃的幼稚遊戲。
至於原本打算要說的事……來日方長,齊茂行總不可能躲她一輩子, 兩個人遲早要好好坐下來見面說話的, 並不急於一時。
便是退一萬步, 齊茂行當真打算就這麼一輩子躲著她——
那不是也挺好?她在她的學堂當老師,齊茂行在他的京城當將軍,各走各的道兒, 就當是實質上的和離了!
這麼想著, 蘇磬音睡得睡得十分安穩, 至於齊茂行不知是沒再來,還是她睡得太死,總之後半夜裡,她沒有再醒來見著旁人過。
次日一早,她想起來這事兒,隨口一問,果然, 齊茂行昨天晚上從她這兒離開之後,仍舊歇都未歇,只是又去苗太醫院兒里留了多半個時辰,叫廚娘連夜起來給他做了一碗麵,吃過之後,就又匆匆騎馬回了京。
倒是奉書,似乎是跟著一道回去了,今天晌午時分便一個人回了莊子上來,給蘇磬音送來了一小匣子零碎:「二爺囑咐我在皇城外頭等著,說你二奶奶最近夜裡睡得都不太安生,叫人給您送來了這個,安神平郁的藥丸,還有這個是二爺特意討來的薰香,宮裡頭出來的,最好用不過!」
這倒是真的,要論平郁安神各色方子,再沒有比後宮貴人們知道的更全。
不過蘇磬音看見這些東西,一時卻忍不住的陷入了沉默。
她要是沒記錯,自己最近這些日子睡得不安生,有一回算一回,都是因為齊茂行總在半夜裡過來鬧么蛾子吧?
他這會兒特意送這個過來是什麼意思?叫她睡得再死一點,半夜再摸進來的時候,好不會察覺到?
蘇磬音無言了幾息功夫之後,並沒有用,只是叫月白收到了箱子底去,順道兒叫奉書下次有機會給齊茂行傳話,問他下次回來是什麼時辰,可能騰出些許空閒來,她有話要與二爺商量。
奉書答應著,當日晚上沒見著齊茂行,第二天還又騎馬往城內跑了一趟,沒到晌午,便又回來了,還帶著一個人,一塊送了一套從狀元樓里提來的五層大攢盒過來,裡頭一層層的裝了滿滿當當的各色菜式,酒燉豬蹄,炭烤羊腿,鹿筋拆肥雞、清蒸甜鴨、燕窩雞絲鍋……
總而言之,牛羊豬鹿、涼熱都有,全是各色的葷菜,全都擺開,簡直能辦一桌子的全肉宴。
蘇磬音愣了一愣:「二爺要在莊子裡辦宴請人?幾時回來?客人是誰?可要家裡準備什麼?」
奉書擦著汗連連搖頭:「沒有客人,二爺說,最近差事更要緊,脫不得身,恐怕三五日裡都騰不出空閒,出不得城了。」
「這些菜式,這是二爺特意吩咐了小人,都是給二奶奶您送來的!」
蘇磬音就越發詫異了:「給我的?」
可是她的口味一向偏清淡,齊茂行應該是知道的,一下子怎麼可能吃的下這許多肉?
他這是故意為難人不成?
對於蘇磬音的疑惑,奉書同樣不明緣故,只是規規矩矩的傳了主子的原話:「二爺說,叫您今個兒多吃些肉,最好能一次吃膩了,一個月都不想再碰才好呢。」
雖然搞不懂,但是既然這全肉宴都已經送來了,為了不浪費,蘇磬音也是當真和月白石青一道,午膳晚上兩頓都沒叫廚下再做點飯,只配著米水吃了滿肚子的各色葷肉,這還剩了大半出去,都賞了莊子裡下人。
雖然不至於如奉書說的一個月都不想再碰肉味兒,但是蘇磬音用過晚上之後,也的確是叫廚下,往後的幾日裡,都給她送清淡的素食了。
不過,蘇磬音只詫異了多半日功夫,等到夜裡就明白了其中緣故——
天色剛暗下來,城裡便敲喪鐘了,鐘聲穿的極其悠揚,隔著這麼遠的城外山里,都能隱隱聽到莊重肅穆的鐘聲,等到次日凌晨,整個盛京內外的宮觀寺廟,便更是約好了一樣,打從五更天開始,便都一塊敲起了大鐘,直到旭日東升,都未曾停歇。
這樣的動靜,也只是帝王駕崩之後才能享,便是皇后太后,都沒有這樣的牌面。
國喪了,百日內不可宴飲作樂、不可婚喪嫁娶,甚至七七四十九里,都不可以宰殺牲畜。
雖然民間沒有要求要求守孝一樣一點葷腥不能沾,但是沒了現殺的牲畜,對於尋常的庶民百姓來說,這麼熱的天兒里,與食四十多天的素也並不差什麼。
也難怪齊茂行說他最近都忙的很,起碼三五日都出不得城。
先帝駕崩,新帝登基,這麼要緊的時候,只怕三五日都是少的。
不過回過神後,蘇磬音一時間,心下卻也忍不住的有些複雜——
所以,齊茂行這是再這麼忙的要緊時候,還記得她吃肉嘴饞的這點小事,特意騰出空來,叫奉書特意帶了狀元樓的席面來,先叫她提早吃個夠?
分明她都並不是無肉不歡的人,倒是齊茂行自個,他那麼一個最是愛吃濃鹽醬吃、大魚大肉的人,自己騰出這樣的機會,趕在國喪前先吃個夠?
雖然沒有親口去問,但蘇磬音只在心裡想想,也猜得到,多半是沒有的。
他在宮中是當差護衛,工作去的,新舊交替,這麼忙亂的時候,哪裡會有這樣的閒情逸緻?更別提萬一再叫人瞧見了,沾一個不敬先帝的罪名,就更是得不償失。
他原本就因為假裝廢人,跟著她連著吃了好幾個月清淡素食,已經清減了許多,正是青春年少,連發育期都還沒徹底結束的年歲,再叫這國喪吃上幾個月的素,只怕是要更消瘦不少了。
不過才想到這兒,蘇磬音便也立即拍拍臉,只叫自己從這不必要的關懷裡的走了出來——
得了,快清醒些,齊二已經不是之前要她照顧保護的廢人小可憐了,人家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新帝的親衛近臣,前途無量,忍這一時,往後有的是鐘鳴鼎食、齒甘乘肥,只有比她更富貴豪奢,她一個正經「清貴」出身的蘇家人,只怕是見都沒見過,同情還是趕緊收一收,只想想自個的日後才是正事!
不過雖然蘇磬音記掛著日後,但是國喪之後,齊茂行的確回來的次數與時間,都變的更少了。
不光少,並且時間都格外的飄忽,之前還是夜裡休息時回來,最近便是完全沒有固定的點兒了,清晨半夜、晌午黃昏,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突然出現在莊子裡冒個頭,通常也待不夠多久,打卯似的躲在暗處冒個頭,一旦被她發現,就立馬做賊似的匆匆而去。
就好像是現在——
剛剛上完了課,從存茂堂里出來的蘇磬音,才剛往外走了幾步,便立即又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微妙感覺,大概類似什麼人一直死死的盯著你看。
蘇磬音立在原地,轉了一圈,便立即根據這感覺的方向,找到了來源。
她抬手遮掩,仰頭看向了學堂外頭桂樹,這是一株八月桂,少說也長了幾十年的功夫,這時節沒有花開,但是枝繁葉茂、長得格外鬱鬱蔥蔥。
蘇磬音一眼看過去,其實是什麼都沒有看見的,但是她卻帶著莫名的把握,開口叫了一聲:「二爺?」
話音剛落,高壯翠綠的樹冠之間,便也立即響起了一陣窸窣的動靜,緊跟著,果然是一道熟悉蜂腰猿背,漂亮至極的身體,輕輕巧巧的從樹間落在了地上。
齊茂行站直了身,低頭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落葉,面上也不禁露出幾分懊惱。
他其實是知道自己為何會被常常被夫人發覺的。
人的眼神目光,是有力度的,尋常人被盯得久了,也會的忽的似有所覺,直覺的順著目光看回去,若是習武之人,五感便更是敏銳。
磬音分明從未習武,但在他的目光下,卻是每每不用多久,便立即可以敏銳的察覺到他,只能說,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當然,齊茂行也知道,只要他躲在暗處時,不要再這般全神貫注的盯著磬音看,凝神屏息,以他的身手,莫說蘇磬音了,便是宮中的好手,也並未能發現他的蹤跡。
但他如何能做到不看她?
他這般只要略微得了一點空,便不顧辛勞,京內城外的來回奔波,不就是為了能多看磬音幾眼嗎?他都已經不能近前了,這般一路顛簸風塵的過來,再連看都不能看……
他如何熬得住?
被發現後,齊茂行立在原地,等著蘇磬音向自個走過來,在這段時間裡,目光也仍舊是一絲不錯的盯著她看——
磬音看起來,像是已經恢復了從前安然閒散的模樣了,發現了自己,面上也仍舊十分的平靜,甚至嘴角都還帶了一絲微微的弧度,像是覺著他這從樹上下來的模樣,很是有趣似的。
但齊茂行卻清楚的知道,這都是假的,都是她勉強自己,裝出的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她真正的擔憂與難過,都被她好好的壓在心底,只有上次才隱隱瞧見了一絲端倪。
他倒是寧願蘇磬音對他生氣動怒,像是之前一樣,大聲責問他為什麼欺瞞哄騙於她,甚至如上次發現他半夜不在時,急的坐立不安,指著鼻子問他是不是急著想找死,那也是因為她對他還真心在意。
但她現在卻不會了。
知道了自己不是廢人,聽到自己解釋的那一夜裡,蘇磬音那打底子裡透出來的不安與寂寥,齊茂行直到現在,都還深深的記在心裡,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在那一刻,以齊茂行的敏銳,甚至覺著他的夫人壓根都不是一個真正的人,她疏離冷漠的像是一朵雲,只在這裡略微緩一緩,隨時就要消散了去。
隨意隔了十幾日,但是每每想起,齊茂行都還忍不住的攥緊了手心,面色僵硬。
這也就是這些日子,為何要這般躲閃逃避的緣故,他總覺著,若是蘇磬音再好好的找他談一次,天上的雲,就是當真要徹底消散,只到那時,他便是想要如這般偷偷看她幾眼,也是不成了。
蘇磬音發現了齊茂行神色的低沉,她沒有靠的太近,最近這十天裡,她已經深刻體會到了習武之人的速度有多快。
因此現在為了防止他一眨眼就逃走,她隔著三步的距離,便先開了口:「我不說什麼,二爺先別急著走!」
齊茂行聞言微微抬眸,面色有些猶豫,卻也果真沒有再立即逃開。
蘇磬音便略微鬆了一口氣,她想了想,微笑著,先隨口起了一個安全的話頭:「一路騎馬回來,二爺可累不累?朝中正是忙的時候,您這麼來回奔波,實在是太累人了些,又不能休息,其實若是有空閒,倒不如就在城裡住下。」
「侯府你如果不想去,就在皇城附近尋一處地方,要不然把長夏也帶去,這麼來回的功夫,都夠好好睡一覺了。」
齊茂行一字未曾開口,只是靜靜的聽著她的話,他的星眸澄澈,面上卻是隱隱帶了幾分戒備,顯然,對於她這一番客氣關心,他一點沒往心裡去,甚至都還做好了準備,時刻就要像之前一樣飛奔跑開。
等了半晌,蘇磬音便略微嘆了一口氣:「二爺,其實您不必如此,您就算是不想和離,或者暫且不願與我說之前的事,直說就是了,分明是自個的家,總這樣做賊似的動不動就跑,像什麼樣子?」
「咱們兩個,不管怎麼說,我在你面前也不能算個威脅吧?你只要說一句不願不行,我一點法子都沒有的,您這是怕什麼?」
「我不會這樣的,磬音。」
齊茂行卻忽的打斷了她,「你上次與我說的話,我都記著,不必你來尋我說,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說到這兒,齊茂行頓了頓,面色堅韌且,聲音卻又帶了一股說不出的難過低沉:「只是,你且再等等,叫我,再多看你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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