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可憐天下父母心

  其聲由沉鬱漸變為淒楚:「儘管家父家母亦飽受飢餓煎熬,卻始終未忍將我換取食物,反竭力保護,一路南下,終抵長安。然而,然而……」

  劉安的嗓音微微顫抖,話語哽咽在喉,無法繼續。

  隨後的故事,即便劉安未曾言明,周起亦早已洞悉。

  他曾從貼身丫鬟青玉口中得知,劉安的身世之苦,遠勝於己。

  他們是來自北葬國的一家人,因國內戰亂與饑荒肆虐,不得不背井離鄉,投奔至大炎朝以求一線生機。

  然而,劉安的雙親,在護送他歷經艱辛抵達長安城後,由於將所有可果腹之物盡數留給兒子,最終雙雙倒斃於城郊數十里處,命運之殘酷,令人扼腕嘆息。

  要知道,他們距離城中設立的救荒點,僅剩短短三十里路。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此刻顯得無比沉重。

  周起心頭湧上一陣難以名狀的痛楚,甚至有股衝動想要給自己一記耳光。

  此刻他深刻醒悟,此非前塵舊世,普羅大眾終年辛勤勞作,但求溫飽已屬不易,哪能如自己一般,生活瑣事尚且諸多挑揀。

  一股強烈的意願在周起心底驟然升騰,他決心要撼動這世界,而且,這種渴望前所未有的迫切……

  潛意識中,周起狠狠地自我嘲諷了一番,繼而重新夾起那碗麵條。

  「唉……

  上蒼明鑑,非是周起對此膳食有所挑剔,實乃食慾之事,的確不受主觀意願左右。

  終究,周起未能將麵條咽下,將其推向一旁的劉安。

  那少年宦官並未推辭,滿懷感激之情,繼續專心致志地對付眼前這一碗麵條。

  果真是自幼歷經饑荒之人,這般生存適應力,遠勝於己。周起手中把玩著竹筷,一面注視著他狼吞虎咽,一面心中暗自思量。

  就在他倍感無趣之時,對面萬寶樓的朱門忽地開啟,一道人影疾步而出,正是他久候未至的徐懷安。

  徐懷安邁出樓門後,迅速確定行進方向,闊步向前。

  「果然有蹊蹺。

  周起眼神微眯,擱下筷子,面上浮現出沉思之態。

  據其所知,安國公府邸,絕非位於彼處。

  「停下進食,咱們走。

  周起猝然在劉安腦後拍了一掌,隨之站起身來,緊跟徐懷安的步伐。

  「殿……少主,且等奴才!

  劉安絲毫不敢拖延,雙手捧起面碗,連湯帶面一股腦塞入口中,丟下幾枚銅錢,腮幫鼓脹,緊隨其後追趕。

  口中含糊不清道:「少主,我們這是何意?竟不去回返?」

  途中,困惑不解的劉安,按捺不住內心的疑問。

  「這如何知曉?目前只需尾隨其後。」

  周起手持摺扇,遙指前方熙攘人群中的徐懷安身影。

  二人緊隨徐懷安的腳步,穿越街巷,終至一座喧囂的市集。儘管此處熱鬧非凡,卻瀰漫著異樣的氣息。

  此街奇特之處在於,兩側店鋪無一例外,盡數為各類賭場占據。

  諸如「富貴軒」、「金銀閣」、「鴻運館」等招牌林立,彩旗飄揚,令人目不暇接。

  漫步街頭,耳邊清晰迴蕩著兩側賭館內傳出的叫嚷之聲。徐懷安行至某家賭館門前,突兀止步。

  與周遭賭館不同,此館規模宏大,門外竟有數名護院值守,且顯然皆識得徐懷安。

  兩位護院快步下階,恭敬施禮,手指門內,似在恭請徐懷安入內交談。片刻之後,徐懷安頷首應允,隨之步入其中。

  「此人本以為尚有可期,豈料舊習難改?」周起目光流轉,向劉安略一揮手,示意跟隨。

  兩人步至賭館門前,抬首望見門楣正中鑲嵌著「千金莊」三字,字體鍍金,盡顯威儀之態。

  台階上的護院察言觀色,見二人服飾華貴,氣度超然,遂有一人疾步下階,熱情相邀入館。

  周起未加推辭,點頭應許,攜劉安昂首闊步踏入其中。甫一挑起門帘,喧囂沸騰之聲浪瞬間迎面席捲而來。

  予人之感,恍若步入異域之境。

  堂內人頭攢動,自豪門貴胄至市井小民,各群聚一處,叫囂聲此起彼伏。二君入內,眾人僅瞬息回眸,旋即復凝於賭檯,蓋此類賭徒慣見風浪矣。

  於此等處所,如周起般之貴介子弟,恆為座上賓,日日皆現,實非罕見。

  此情此景,倒令周起免卻引人側目之擾。

  然,仍有一眼尖之賭場內侍,滿臉堆笑趨步上前。

  寒暄既畢,便竭力鼓動周起二人試其手運。

  周起對此並無興致。

  遂託詞初來乍到,先觀而後行,隨與劉安漫步於大堂之內。

  那內侍亦未強求。

  蓋凡入此門者,無論何人,皆難抵誘惑,終致銀錢盡留於斯。

  劉安目光敏銳,頃刻覓得徐懷安所在,

  此時,徐懷安正置身一擲骰子賭局之中,與眾賭客共押賭注,旁觀眾人圍聚甚眾。

  周起以目示意劉安,二者遂移步近前,混跡人叢,悄然窺探徐懷安動靜。

  徐懷安面色陰鬱,掌中緊握銀錁,置於「大」字區域,遲遲未釋手,「諸位,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荷官單手持穩色盅,眼神流轉,聲線拔高向四周喊道,

  最終,他的視線定格於徐懷安,笑容戲謔:「小公爺,揭曉在即,是否該鬆手了?」「你……何必急於一時!」

  徐懷安面色一沉,昂首回應:「本公子在此處已連番敗北數千兩,多思量片刻有何不可?」

  「哎呀,小公爺,此言差矣,您乃國公府貴胄,小人怎敢衝撞。」

  荷官仍舊滿臉堆笑:「但諸位皆翹首以待,您若久久不動,豈非令眾人空候無益?『小公爺,請理解下我們吧。』」

  「正是,我還欲藉此刻運勢,扳回些損失。」

  這一眾嗜賭成性的賭徒,一遇敗局便不顧身份,此刻竟紛紛起鬨催促。

  常言道,阻人求財,無異於觸其逆鱗。

  因顧及徐懷安背景,他們才勉強克制粗鄙之語。

  換成他人,恐怕早已被唾沫星子淹沒,狼狽逐出。

  然而,徐懷安對此充耳不聞,握著銀兩的手指反覆比畫,卻始終不願撤離。他身為京華赫赫有名的浪蕩公子,國公府獨子,兼英武幫之主,

  對於這些賭徒,自是不會將其放在心上。

  徐懷安眉心緊鎖,竭力揣摩骰子點數,忽覺押大頗有勝算,忽又斷定押小更為穩妥。

  不覺間,掌心已被汗水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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