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難奪三軍志
秋末風清,雲高氣爽,將冷未冷之時,大雁正欲南飛。
衛將軍公孫珣引十萬眾來到邯鄲城下,卻全程並未進入這座自己分外熟悉的城市,只是駐紮於城南袁軍倉促離開後的大營之中。
而三日內, 其人也並未做什麼多餘的舉動,沒有去想什麼奇謀秒策,也沒有忽然決定什麼乾坤一擲,就連幾位軍師領著軍中諸多將領、幕僚、軍吏商議排兵布陣一事都未過多參與……雙方二十萬大軍蝟集在兩座相距不過三十里的城市之間,能有什麼奇謀秒策可施為?又有什麼空間與時間去施為?
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此規模的戰爭, 越到臨戰, 越不值一提……而真到了最後的環節,恰如扔出骰子一般,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了。
而此時,恰如雙方捏住骰子在手那段時期,反正是要扔出去的,何必非要捂一手汗呢?
實際上,這幾日公孫珣只是四處巡視軍營,並與種種人士閒談交流一些瑣事罷了。
諸如新入伍的幽州各郡新兵,公孫珣便問他們具體籍貫,談論家鄉風物;又如離開白馬義從,進入軍、師編製成為軍官的舊日義從,則詢問他們可曾成家,若一日戰事平息,將來有何打算;還如審配、董昭、關羽、張飛,以及潘璋、郭嘉,乃至於邯鄲本地的姻親秦氏, 圍城期間一直在城中教書的魏松,這些許久未見或者初見的人物, 他也都見縫插針專門召見, 卻並不談及公事,反而只是閒聊家常,並贈送一些兵器、書籍、戰馬等私物罷了……
而最後一日中午,也就是決戰前一日,當袁紹派出使者是儀拜訪贈送禮物之時,乾脆是在陪隸營中尋到他的,彼時這位衛將軍正在董昭帶來的那個因為戰敗被全軍貶斥為陪隸的陪隸營中,與那些昔日在鉅鹿郡南造過他反的宗賊們一起吃飯……午飯,戰前全軍共享的酒肉加餐。
話說,是儀此行其實也只是例行公事,滿足一下袁本初的精神需求而已,並無他意,其人送上禮物,重申了一遍翌日交戰的約定後,就在這裡吃了一碗羊肉餡餃子,然後便告辭歸去,並於晚間辛苦趕回了梁期城中。
萬事順利。
不過,等到他向袁紹和陳宮匯報完畢,返回自己居所,準備睡下之時,卻又有一位同僚匆匆到訪,逼得他不得不強挺著疲憊之意,起身應對……因為來人是郗慮。
郗鴻豫乃是鄭玄門生,在崔琰離開袁紹身側出任平原相後,其人便成了鄭氏門生的領袖人物,再加上之前北海武安國也忽然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戰場上,所以陰差陽錯之下,此人居然出乎意料的變成了袁紹身側青州派的代表人物。
當然了,青州是武力脅迫兼併下來的,在袁紹這裡既不如兗州作為一開始的根基被格外看重,也不如河北諸郡因為直面前線而被格外優容,再加上青州雖然有六郡國,卻因為最大的平原郡位於河北,被單獨看待,所以不免顯得弱勢……所謂青州派,在袁紹身側更像是兗州派的附庸罷了。
但是,青州這些人有一個特色,那就是由於很多本土武將需要留守地方管理黃巾降卒的屯田事宜,並應對其實怎麼剿都剿不乾淨的泰山盜匪,所以在袁紹身邊聚集的武將偏少,主要是一些文臣幕僚,偏偏這些文臣幕僚又因為時代風氣多跟鄭玄能扯上關係,所以上下左右之間聯繫頗為緊密,也算是有幾分立足之地。
而這,也正是郗慮此番大著膽子來尋是儀的緣由了。
「子羽既然親眼所見,那敢問衛將軍是何等人物?」二人後堂坐下,郗慮開門見山。「明日勝負你又以為如何?」
「勝負之事在下一個不懂兵的書生不敢多言。」是儀稍作思索,也是毫不遮掩。「不過,今日一見,確實覺得衛將軍氣度非凡,是個成大事的人……」
郗慮微微一怔,稍作品味對方話語,便復又匆匆詢問:「如何氣度非凡,子羽不妨細細說來。」
「鴻豫兄請了。」是儀依舊沒有半分遮掩之意,而是開口說了一件小事。「今日在下到邯鄲城下時,正好遇到北地大軍殺豬宰羊,戰前加餐,而在下作為使者,卻是與衛將軍一起在陪隸營中用的餐……」
「這倒是稱得上是與子同食了。」郗慮微微皺眉。「但不瞞子羽,今日咱們午間也全軍加了肉餐,而且咱們袁車騎也是與身邊虎衛共食的,只是沒有去什麼陪隸營中而已……且我以為,陪隸又非是作戰主力,乃是罪犯,與他們共食,還不如與尋常戰卒共食能得人心呢!」
「在下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是儀微微嘆氣。「但是後來席間發生的一件事情,卻讓在下恍然大悟……」
「子羽請說。」
「是這樣的,吃到一半,衛將軍忽然被餃子中的異物給咯到了牙齒,口中一時流血不止,其人自然勃然大怒,便即刻在陪隸營中召來營中伙夫,當眾呵斥對方,說對方居然因為伙食是要給陪隸所食,便不用心來做,以至於戰前加餐還有砂石摻雜其中,當時便要將伙夫斬首示眾。」是儀感慨言道。「而那伙夫跪地請罪之餘,也是指天發誓,做餃子需要剁餡,而砂石傷刀,所以其人無論如何都不至於糊塗到將砂石摻入餡料之中。衛將軍聞言後親自檢事自己吐出的血污,這才發現,只是一塊羊骨頭而已,並非砂石……於是,其人復又向伙夫道了歉,賞賜了他一些錢財,便又坐回去繼續用飯了。」
郗慮有些茫然:「不瞞子羽,此事我隱約覺得有些可說道的地方,卻一時沒有理清頭緒,還請你明示。」
「在下也是回來的路上才想明白的。」是儀正色答道。「衛將軍之所以在陪隸營中用飯,乃是因為陪隸是軍中最低等之人,若是連他們的飯食、用度都能確保無礙,則全軍用度自然全都無礙,換言之,衛將軍是以此來檢事全軍伙食用度,而非是為了邀買眼前的些許人心……鴻豫兄想想,十萬大軍,臨戰用一飯來邀買人心,又能邀買多少人?與其如此作態,卻不如檢事一番平日間制定的制度,儘量讓全軍都少一分後顧之憂。」
郗慮恍然大悟。
「非只如此。」是儀繼續言道。「衛將軍既然發現是自己弄錯了事情,便立即對一個伙夫道歉,據在下觀察,其人當時瞬間是真的感到慚愧,並非刻意作態。而一個伙夫他都能如此誠懇,何況是他人呢?經此一事,我也算是明白為何張益德這種人哪怕隔著千里也一定要回身助他了,也算明白為什麼審正南、關雲長被他棄置了這麼多年還忠心耿耿了,更明白為何軍中曾為衛將軍舊部的人沒有一個願意對他惡言相向了……所以鴻豫兄,衛將軍確實能得人,也能聚人,更能用人,我所言氣度非凡,絕非虛妄。」
郗慮緩緩點頭,卻又不禁搖頭:「衛將軍的氣度我已經知道了,而不瞞子羽,今日我至於此,並不只是為了打探這個事情,更是因為今日你不在這裡,有件事情你還不知曉,所以專門過來說給你聽……」
「鴻豫兄直言。」
「今日中午咱們袁車騎去虎衛中共食的時候,陳長史卻在中軍大帳中大會諸將,然後許子遠忽然出列,當眾喝罵我等所有人……」
「他罵什麼?」
「罵那些武將俱是殘民的豪強,若以法度論,個個該夷族;又罵我們這些文士俱是靠著出身壟斷仕途的無能之輩,不知道摻了多少不通事物的腐儒,也不知藏了多少可笑小人……有人想反駁,他卻一腳踹翻上首主座,當眾拔出刀來質問我們,說天下崩壞至此,難道不是我們這些人做的嗎?怎麼還有臉在這裡裝模作樣?」
「……」
「子羽以為如何?」郗慮追問不及。
「這不是在喝罵,這是在激勵士氣……這是其人扮演衛將軍,仿照未央宮之言語,提醒我等,在衛將軍眼中,我等俱為罪人,我等俱不能為衛將軍所用,不許我們再三心二意罷了。」是儀不假思索,直接回復。
「是啊!」郗慮一聲感嘆。「我和彭從事他們下午議論,都覺的是這個意思,而且事到如今,也確實如許子遠提醒的那般,立場已地,早就沒有餘地可言了,如今只有奮力而為罷了。」
「只是……」是儀忽然又面露疑惑,搖頭不止。「為何是許子遠來做這種事情?其人雖然傲慢無禮,但是個真小人,只是求利罷了,並無貪權求責之意,而今日這事,固然是提醒了所有人不要三心二意,卻也平白得罪了上下所有人!再加上之前其人提醒撤軍之時,居然在邯鄲城下將台之上,當眾嘲諷袁車騎輕重不分,外剛內怯,多謀少斷……這是何必呢?以他的智力,難道不知道,若是將來一旦解局,無論勝敗,就憑他將上上下下都惡了遍的情形來看,所有人都要拿他當箭靶嗎?」
「這就不知道了。」郗慮苦笑而言。「有人說他是因為自己追隨袁車騎最早,一開始就是天下公認的袁氏奔走之友、心腹之人,所以自矜過度……」
「可能,但不至於,張邈、鮑信俱是袁車騎舊友,劉勛、臧洪俱是袁車騎昔日心腹之人,而今如何?他許子遠沒有親眼所見這四人下場嗎?當人有些人,本就他親自料理的。便是曹孟德這個袁公發小,如今一朝為諸侯,不也是在三家之中相互搖擺嗎?」是儀明顯不以為然。
「那就只有一個說法了。」郗慮繼續笑道。「聽人說,許子遠此番在鉅鹿斂財數千萬,卻沒來得及運過漳水,俱被張益德在河畔截獲……所以利令智昏了。」
「在下倒是寧願信這個!」是儀不由跟著笑了起來,卻又戛然而止。「亂世之中,都不容易啊,咱們在青州的時候便親眼看到州郡淪陷,自兩千石至貧民百姓皆朝不保夕,如今更是身在天下大局正中,又有資格來笑別人呢?!」
郗慮也是一時肅容,卻又無奈起身:「也罷,子羽稍歇,明日大戰,無一人能脫,你我為軍中參議,都要隨行的……務必保重!」
「鴻豫兄也保重。」是儀也立即扔下多餘心思,起身行禮相送。
且不提下面人心如何暗動,大局卻如車輪一般滾滾難止。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邯鄲城內外與梁期城內外便已經繁忙如織了,十萬大軍一朝齊發,絕不是簡單的事情……某種意義上而言,公孫珣之前忽悠那些人時所用的某個詭辯倒也合情合理,當局部地區內的兵力達到一定份上以後,管理、行動成本真的隨著人數上升變得更加龐大。
不過,好在袁本初已經不是第一次掌握如此之眾了,只是第一次讓十萬之眾一起行動而已,而公孫珣更是軍旅生涯豐富,之前五六萬之眾倒也經常調配,所以雙方居然都沒出什麼大亂子。
但即便如此,等到雙方哨騎停止追逐,雙方大軍隨著鼓點在收割了莊稼,一望無際的華北平原上相隔兩百步之地列陣完成以後,卻還是已經到了中午時分。
頭頂陽光並不熾烈,甚至有些雲淡風輕之意,但所有人都有些緊張……一眼無際的軍陣,漫天的旗幟,戰馬嘶鳴,二十萬人的生死,數千萬人的命運,都將用最殘酷卻又最無奈的方式來決定……老兵也都有些兩股戰戰之意,何況是新卒呢?
實際上,不要說士卒了,很多戰前自矜武勇的將領、軍官;自矜才智的謀士、軍吏,此時望著如此陣勢,卻也紛紛悚然。
這種悚然很容易理解,因為所有人都瞬間醒悟過來,在這種堂堂之陣,煌煌軍勢之間,一旦開戰,所有人的命運便都不由自己來掌握了……任你是兩千石之身還是軍中最低賤的陪隸,任你是公認的天下名將還是剛剛學會拉弓的輔兵,都無所謂。
如林槍陣之前,泥沙同下!
鐵騎奔馳之中,玉石俱焚!
萬箭齊發之下,眾生平等!
山崩地裂之間,萬事皆休!
即便是公孫珣和袁本初這兩個站到了時代頂點的人,一旦下令開戰後,他們本人的命運也會很大程度上被這一戰所左右,而他們本人身為主帥,卻也無法真正做到掌控戰局。
「數月前,車騎將軍發檄文討伐衛將軍,衛將軍上書天子請旨列罪,兩位皆可謂師出有名;三日前,衛將軍下戰書,並建議兩軍各救死扶傷,車騎將軍准戰,兼許收斂戰士屍骨,兩位皆可謂有仁義之心;昨日,車騎將軍慰勞衛將軍,衛將軍亦回禮……事至於此,兩位禮儀備至,堪稱典範,某奉天子之意,至此調停,還請兩位今日再當面一會,共行視師之禮,思慮干戈之苦,並正春秋之義!」
出來到兩軍陣前說話的,乃是得到示意的天子使者,王朗王景興,他的意思是,既然之前公孫珣和袁紹都貴族范那麼足,那麼按照春秋時的戰爭禮儀,最後陣前一會,互相檢閱一下對方的軍陣,並在口頭上盡最後一份和平的努力,實在不行再開打,這才算是合情合理。
而他其人話音既落,兩軍陣中立即齊齊騷動……因為這不僅是相邀相隔相互熟識的主帥上前搭話了,更有代替天子調停的感覺。
「將軍,這是你的意思嗎?」田豐茫然看向全軍正中傘蓋下一聲精鋼鐵甲外加黑色罩袍的公孫珣。「不是說只相約陣前談話,釋放文丑,以挫對方士氣嗎?哪來的什麼這些虛禮?」
「不是我的意思。」公孫珣不以為意道。「乃是朝中有些人不安分,臨行前給王景興加的料,為小天子尋些存在感罷了……不過,我事先也是知道的,而且覺得若能守禮而為,到底算是一樁美事,也好剎一剎如今越來越不講究的風氣。」
「這要是王景興被一箭射死,天下人說不定會覺得明公如宋襄公一般可笑!」田豐無語至極。「須知兵者詭道,何必如此?」
「也是看人!」公孫珣搖頭不止。「若是前方是曹孟德、劉玄德、孫文台,我哪裡會如此放縱?早就直接揮師殺過去了!實際上,若是那些人,這個軍陣能不能擺成都難說,十之八九是亂戰,或者據城、據寨而守……但前方既然是袁本初,那便好歹還是有些優點的。」
「好面子也是優點?」田豐幾乎氣急。
「是世族風度。」公孫珣見狀反而失笑更正。
果然,對面袁軍陣中見到天子使節,又聞得此言,也是稍作騷動,俄而,數騎先出,乃是昨日來做使者的參軍是儀是子羽,其人與王景興陣前交馬,互相討論了一下條件後,對面軍中前陣更是迅速裂開,然後一身金甲,外帶一件赤紅罩狍的袁紹立在一輛特製的高大駟馬鼓車之上,在數十騎甲士的簇擁下率先動身。而公孫珣也毫不猶豫,即刻領著龐德還有數十騎白馬義從,外加一個全副甲冑卻被捆縛著的文丑,直接向前。
王朗持節立於正中,是儀退到其後,而公孫珣與袁紹打了照面後,復又繞著王朗轉了半圈,各自立到對方半場之中,方才車馬相交,相互攀談……這就是所謂視師之禮了,也就是相互檢閱對方的軍陣,不過放在眼前更多的是為了表達對對方的信任罷了。
「文琪,我兵馬可還雄壯?」袁紹剛一打照面其實就看到了文丑,雖然當即一怔,面色也是立即一黑,卻還是在轉過半圈之後恢復了從容,並笑面相對。
「不錯,但可惜騎兵太少。」公孫珣微笑相對,卻是示意龐德放開文丑。「你家騎兵主將在此。」
「自昔日孟津一別,已然數載。」袁紹瞥了眼被自家騎士接過的文丑,卻是趕緊轉移了話題。「想想也是感慨……當日一別時,你我是割瓶對飲,相約掃除閹宦的同志,而今日再見,卻是在沙場之上!而且愚兄不才,也曾履約剷除閹宦,而文琪卻淪落到竊國之賊的地步,愚兄是真的為你可惜!」
騎在白馬之上的公孫珣看著依靠著鼓車高了自己一頭袁紹,笑意不減:「本初兄閹宦誅的好啊,不但把閹宦盡數誅除,還順便燒了南宮,弄丟了傳國玉璽,還請來了廢立天子,鴆殺太后、少帝的董卓。而在下辛苦討董功成,為天下解決了你們袁氏造的禍患,竟然也變成了竊國之賊……而且真要說道理,討董討到一半,直接回身搶地盤又算什麼,是公心還是私心啊?其實事到如今,這些口舌之爭,還有什麼意思嗎?你萬般言語,我一句奉天子詔討賊便可破之,唯獨天子使者到此,我卻反而與你幾分薄面,懶得斥你……」
袁紹也是低頭一笑:「董卓剛一入洛,文琪便迫不及待聚北地十郡兵馬,如此應對從容,也真是全然公心嗎?不過也罷,正如你言,今日你我時隔數載相會,本不該說這些……只是文琪,你當日割瓶贈酒於我,以托我洛中大局,我今日也想割瓶贈酒於你,卻是只有一問……願受嗎?」
說著,其人居然從車中抱出一瓶酒來,然後直接在周圍甲士的驚嚇之中出刀磕碎瓶口,並遞了過來。
公孫珣對對方車裡居然有酒一事頗為無語,卻最終是笑而不語,反而接過來仰頭灌了一口,這才直接擲在地上:「本初兄請問吧!」
「文琪,我一直不懂,你一個邊郡世族子弟,還不是嫡脈,還如此年輕便坐到高位,卻為何這麼早便會有清廓天下的志向?」袁紹肅容相對。「所謂邊郡武夫,要麼是年長受壓抑許久,憤而積怨,要麼是時局崩壞之後漸起野心,而我自當日孟津相別時便醒悟,你最少彼時便存了天大的野心……而數年間,你越做越大,我卻百思不得其解,你的心思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會這麼早便心存天下?今日一見,能否直言告我?」
「此事易爾!因為我為天下不值!為天下人不值!」公孫珣輕笑漸轉冷笑,言至於此,更是抬手直指對方面門,厲聲相對。「我若不爭,豈不是要將這天下讓給你這種可笑可恥之輩!我若不爭,豈不是要坐視天下離亂,幾十載交戰不休,人心淪喪,道德失控!袁本初,今日你我能存一分禮節,在此相互致禮,你可知有多難得?!若非我來爭,這天下哪裡還有這三分道義可言,早就被你們敗壞一空了!所以廓清這天下之責,捨我其誰?!」
袁紹勃然大怒:「若這便是足下的回覆,我袁紹也有一言……你先入長安討董功臣,天下已然盡握,而我卻能一載蕩平三州一十九郡,不再弱你半分……不是為別的,也正是因為天下人不服你,才紛紛附我!你說天下不值我久矣,卻不知天下人亦不值你久矣!我身後十萬大軍,便是明證!」
「那就相互證一證吧!」公孫珣頭也不回,便勒馬迴轉。「反正咱們眼裡的天下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只是本初兄,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身側俱是不值我之人嗎?正該謝過本初兄替我匯集一堂才是!」
袁紹微微一滯,也懶得多言,便乾脆示意調轉車頭回去。
但就在雙方主帥不急不緩,各自離開十餘步之時,忽然間,有一人居然從中插嘴:「視師之禮後,正該是致師之禮……末將文丑,請行致師之禮!」
致師之禮,便是陣前勇士單挑……文丑行此事,儼然是要藉此洗刷之前被俘的羞辱。
對此,因為對方被俘一事而心裡憋屈的袁紹幾乎是毫不猶豫,立即頷首,並將手中之前割瓶之刀遞給了身側衛士,而後者轉呈佩刀後,更是下馬,將自己的戰馬、長矛恭恭敬敬,一同交給了文丑。
至於公孫珣,他在王朗徵詢的目光中微微一頓,也是即刻點頭:「稍待!」
畢竟,致師之禮,兼有激勵士氣之意,雙方既然談崩,馬上要開戰,這上來一口血勇之氣還是有這麼一星半點作用的,可以一試,尤其是在文丑自請致師,以消弭被俘的不良影響的時候。
不過,聞得此言,跟在身邊的龐德卻一時黯然……因為既然稍待,那便不是要他來了。
果然,公孫珣回到軍陣中,即刻下令:「敵將文丑,欲行致師之禮,喚幽州軍中常山突騎別部司馬趙雲出戰!」
這是求穩之策,趙雲之勇悍不提,關鍵是其人長兵、短刃、弓矢俱佳,無一短板,而文丑雖然號稱勇悍,可被捆縛了一上午,又怎麼可能會有一個好狀態?只要防著對方上來拼命,以命換命就行。
而果然,萬軍陣前,文丑、趙雲各自提矛立馬相對,立即引起了兩軍陣前將士的震動,而王朗作為主禮之人,退回到公孫珣陣中以後,兩軍中軍陣中更是各有一面大鼓齊齊響起。
伴隨著鼓聲,二將在兩軍將士的呼喊聲中齊齊提矛衝刺。
正如公孫珣所料,文丑既然存了洗刷被俘之恥的意圖,所以上來便不顧一切,悍不畏死,不管自己要害,只是搶攻對方而已,完全就是以命搏命的打法。而趙雲初時只是矛劈則橫擋,矛刺則閃避,一時間幾十回合過去,雙方竟然不分勝負。
不過很快,被捆縛了一整日的文丑便因為久攻不下而漸漸章法凌亂,趙雲窺的清楚,輕輕賣了個破綻,引誘對方長矛突刺,然後側身躲避之餘卻又忽然拔出腰中環首刀,奮力一磕,將對方長矛磕飛在地。
文丑失了長矛,頓時沒有了長兵優勢,面對著趙雲收放自如的一矛復又一矛,只能勉力拔刀招架。而數矛之後,其人焦急之下想要打馬脫身,拾取地上之矛,卻又被趙雲看出底細,判斷清楚。後者瞅準時機,直接一矛刺在了這位袁紹親衛出身的大將腿上,並趁勢用長矛將其人從馬上挑起,然後奮力摜在地上。
勝負已分。
但就在趙雲當眾下馬,於帶著催促之意的鼓聲中提矛上前,準備了結對方之時。勉力坐起身來,下身俱是血水、已經不能動彈的文丑,卻忽然仰頭大笑,然後直接抬起唯一一隻還能活動的手臂,用袁紹剛剛賜給他的割瓶之刀在兩軍陣前,數萬大軍目視之內,直接劃破了自己的喉嚨!
上下齊齊血涌如泉,鼓聲驟然而止。
一時沉寂之中,趙雲定定看著對方尚帶著笑意的慘烈死狀,居然放棄了割取對方首級的打算,然後回身上馬,單騎折返復命請罪:
「屬下未能盡全功,還請君侯恕罪!」
「你有何罪,這時候取他首級,反而激起袁軍士氣……」公孫珣望著對面一批甲士搶回文丑屍首,一路送到袁紹那騷包至極的高大鼓車之前,也是一時搖頭。「正所謂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二十萬大軍決戰於原野,用這種小心思……子龍且歸,準備作戰!」
此言既出,趙雲自然折返自己部眾之中,而中軍左右,周圍眾人也紛紛凜然,便是之前出主意的董昭也一時難掩黯然之色。
與此同時,對面軍中,鼓車之上的袁紹雙手發顫,俯身將文丑屍首安放在自己車上,弄的半身是血……話說,對方是他袁本初的親衛出身,若非今日因為傷了自家主公面子,引得袁紹一時不滿所以應下了出戰請求,那麼這位文將軍此時或許正該立在這輛鼓車之上,作為袁紹中軍指揮加以輔弼才對。
但現在,剛剛還一個大活人,一個跟了他袁紹不知道多少年的親近武將,只因為主帥的一時之氣,便需用自己的生命來填補其人被俘的負面影響,也是讓人唏噓。
而這,就是戰爭……死傷無數,每一個死人都有自己的親朋故舊,每一個傷者都有自己的人生路程……卻又偏偏不能不打!
「傳令!」袁紹努力想整理文丑遺容,卻因為傷口的位置與巨大的出血量而難以維繼,便乾脆放棄,不過,其人卻在周邊侍從的幫助下,掰開了對方手中所握的那柄原本屬於他袁本初的佩刀,並抬刃四面相對。「今日之戰,非得令而擅退者……士卒退殺其曲長;曲長退殺其司馬;司馬退殺其主管之兩千石;而兩千石與車騎將軍幕屬若擅退,擒其人至此,我親自用這把刀劈了他!」
言至最後,其人已經聲嘶力竭:「全軍向前,開戰!」
「開戰!」對面的北地軍中,如林白馬之中,隔了不知道多久,公孫珣終於又拔出了自己那柄斷刃,遙遙指向前有些聳動的袁軍大陣,卻只有乾脆的兩個字而已。
三軍得令,各自擊鼓吹號,舉旗揮舞,旋即,綿延十餘里的戰線之上,雙方二十萬大軍居然是自中軍左近率先接戰。
這一刻,骰子已經投出了。
————我是開始賭博的分割線————
「漢末,本朝太祖伐袁紹於邯鄲、梁期之間,各數十萬軍戰於趙、魏之原野。時奮武將軍曹操與河內太守張楊並剿黑山賊於毒,至黃河畔,相會,論及河北戰事。張楊不解:『兵者詭道也,何如二者並數十萬眾,相約日期,列陣交於原野,行禮如春秋故事?君與二將軍並知,望教吾。』操笑曰:『凡用策,因人而異,二將軍皆人也,亦有真性情,恰逢性情相通,故詭策難為。』楊復問:『彼二者,何性情也?』操正色對曰:『皆自矜為天下雄耳!』楊笑曰:『耳字不嘉耳,數用之二將軍,不知孟德何性情也?』操哂笑不言。」——《世說新語》.簡傲篇
PS:本來可以提前放出來半章的,猶豫了一下,還是寫完一整個情節……不然對不起昨天若冰大佬的白銀盟……最近這種更新還有這種打賞,真的很慚愧。
很多人問大娘星級的事情,我多說一下,三級有專屬漫畫形象,這個已經有了,我看過了起點工作人員給的稿子,很贊,順便道聲辛苦;然後二級就會有大娘這個角色的專屬生日活動……主要是大娘這個角色星耀值之前躍入三級的時候直接來到17萬多,距離二級的20萬現在只差兩萬多,距離她7.19生日還早,應該沒什麼難度……打賞什麼的如果打賞大娘這個角色是跟普通打賞一樣的,而每日比個心則是免費的,希望大家有心思的可以隨手頂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