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何去
公孫珣是當日晚間才得知的消息,然後和多數人預想的一樣,那叫一個驚怒交加。
「詔書怎麼就直接送到司隸校尉手上的?」面對著來送信的王朗,公孫珣幾乎是怒吼了出來。「讓橋公領尚書台,不就是要他在這種時候拖延一二嗎?」
王朗趕緊解釋道:「北宮先有旨意讓曹節替橋公為尚書令……」
「然後他就點頭了?!」公孫珣更加憤怒了。「他可是天下名臣,難道不會頂回去嗎?頂回去天子還能殺了他?!七老八十的人了, 天子敢殺嗎?!罵都不敢罵吧?!」
王朗就更不好說話了,只好低頭不語。
「不行,我得去找橋公當面問個明白!」公孫珣負手在自家堂中轉了兩圈後,終於是忍耐不住,最後乾脆一甩手,直接出門去質問橋玄了。
然而,四月的夜色中暖風熏熏, 公孫珣獨自騎在馬上, 離橋府越近他就越是氣餒。
到最後, 乾脆有些絕望了起來。
話說,公孫珣又不是個蠢貨……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和陽球之前大舉誅宦如殺狗一般的背後,其實是宦官新舊內訌,是奉旨誅宦!而且這裡面還有袁逢忽然中風所帶來的萬中無一機遇!
所以,當曹節和張讓、趙忠,還有那群新晉宦官達成和解以後,萬事其實也就都不可逆了。
實際上,早在那天棋差一招被曹節鑽入北宮以後,公孫珣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甚至有過更糟糕的猜想。而今天之所以如此憤恨,不過是因為曹節的手段太過於出色,區區半日間就完全翻盤……事情來得太急,而人嘛, 又有幾個真正能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
至於說橋玄,講真, 老頭何其精明的一個人, 恐怕等他接到宮中旨意時就立即明白大局已定了。再加上他人確實也老了,一方面確實見識的多,一方面也確實懶得理會,所以就直接將印綬交出,甩甩手回家了。
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麼可質問的呢?
當然了,想到這點很簡單,但迫使自己心平氣和卻很花時間,而當公孫珣覺得無趣以後,卻是已經直接來到人家橋府門內了……此時,不去見一眼橋玄再走似乎不是很合適,當然了,見了也沒什麼可說的就是了。
於是乎,公孫珣幹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他隨著橋府的僕從直入內堂,朝著正在逗弄幼兒的橋玄拱手行了一禮,便直接轉身離開。
然而,橋玄看著公孫珣如此乾脆,卻忍不住起身喊住了對方:「文琪且住,何故來去匆匆啊?」
「憤懣而來,所以匆匆,無趣而走,也是匆匆。」公孫珣當即站住身嘆氣道。「不然呢,橋公以為我該如何?」
「我覺得文琪你不必憤懣,也不必無趣。」橋玄也嘆了口氣,然後便緩步上前言道。「你與陽球此番活動,雖然是借了天子權威,更是趁著宦官內訌借力打力,卻也是實實在在的誅殺了王甫、段熲、陳玖,並驅逐了張奉、封羽、袁赦、淳于登等權宦……於你而言難道還不足嗎?」
橋玄的意思很明白,單從個人目的而言,別人倒也罷了,你公孫珣如今已經靠著這一波名揚天下,算是求仁得仁了……既然如此,那你還有什麼可想的?
「恨不能盡全功而已。」公孫珣連連搖頭。「棋差一招,著實不甘。」
「不要有執念。」橋玄繼續勸道。「既然事不可為,而且後路通暢,就應該早早脫身。」
公孫珣勉強點了下頭,因為所謂『理智』告訴他,正該如此:「橋公所言甚是,既然這樣,我就去拜訪一下盧師好了。」
「去吧!」橋玄隨意擺手道。「此時不必有什麼顧慮,速速借你老師的權責,找一個大縣放一任縣令,比什麼都正經……」
公孫珣自然無話可說,便躬身一禮,便再度告辭離去,而橋玄雖然一度看著對方的背影欲言又止,但終究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而果然,等公孫珣出了橋府大門後,也是強打精神,速速又往盧植處去了。
話說,事發突然,如今那曹節再度掌控了虎賁軍和羽林軍,真要是趁自己進入南宮來個朱雀門事變什麼的……呃,反正無論如何,公孫珣都沒有理由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個宦官的『善念』上面!
想那王甫都被分屍了,怕是也沒想到自己其實是被好搭檔曹節扔出來血祭的祭品吧?
沒錯,現在回頭想想,曹節當日以退為進,儼然有把王甫頂出來當祭品的味道,而那羅慕屢屢過來傳遞王甫等人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明證!
面對這種人物,橋玄或許說的沒錯,是該見好就收,然後尋一條後路了。
「你準備往何處去?」盧植正坐在家中榻上寫什麼東西,聽到自己學生進來都懶得抬頭。
「老師以為我可以去什麼地方呢?」公孫珣來不及坐下就勉力問道。
「讓我想想。」盧植依舊在紙上寫個不停,只是隨口答道。「你年齡太小,否則以功勞論,直舉兩千石也無妨,可是既然只有二十二歲,那便還是弱冠,就只好去做一任縣君了。但縣君和縣君也有所不同,我朝制度,小縣甚至有三百石縣長,而大縣最高可以有千石縣令……你本來就是比千石的別部司馬立功後入朝為郎,那麼外放就只能是最頂級的大縣,做一任千石縣令才合規矩。」
這便是吏部曹尚書做久了犯職業病的結果,公孫珣倒也懶得打斷對方。
「而以本朝慣例,授官當以三互法相隔,除此之外卻又應該儘量靠近家鄉,以全忠孝……嗯,以距離遼西遠近相論,周邊萬戶大縣,無外乎是右北平土垠、廣陽郡薊縣、漁陽郡漁陽縣、漁陽郡泉州、涿郡涿縣、渤海郡南皮、河間郡樂乘、遼東郡襄平區區而已;而若以河北知名而言,自然還有邯鄲、鄴城、晉陽、平原、臨濟等地,你以為如何?」
公孫珣登時頭大如斗……他哪知道該如何?按照做官的規矩,他應該最少做滿一年尚書郎,等到十月份再討論外放的事情,甚至做個三年都正常,可如今被曹節一朝反撲,分明是有倉皇而逃的意思,又怎麼會想這麼多呢?
當然了,這也算是某種幸福的煩惱,因為真要是沒背景的人,估計就直接連夜逃回家了,又怎麼可能還坐在這裡為自己去哪個河北名縣而煩惱。
所以想了半天,公孫珣也只能無奈拱手:「全憑老師安排。」
「也不好安排啊!」盧植繼續寫著他的文書不停,嘴上卻復又無奈道。「我之前所言這些大縣,其實並無缺員。而這些大縣所任,不是宿吏便是如你這般青年才俊,吏部曹那裡都是專門盯著的,斷無理由讓他們無故升黜。」
講實話,一聽到對方如此翻來覆去,之前因為誅宦而提升了不少信心的公孫珣又有點犯怵了,畢竟,對上盧老師,他總是有點心虛的。
「老師,其實也沒必要離家太近,遠一些也無妨。」然而無論如何,公孫珣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嗯,益州蜀郡成(防)都令正好缺員,那是天下頂級的大縣……你要去嗎?」盧植終於放下筆扭頭認真問道。
公孫珣搖頭不斷……開什麼玩笑,他一個遼西人去什麼成(防)都做縣令,怕不是失了智?而且公孫述的先例在那裡,講真,他對蜀中其實一直是有些忌諱的。
「洛陽令司馬防勞苦功高,朝中一直考慮升遷他為兩千石,所以隨時都可以讓他改任議郎……你要做嗎?」
公孫珣再度搖頭……瘋了嗎?自己之所以求著外調不就是為了避開曹節?實際上,不要說洛陽令,便是宛洛汝潁以及司隸其他各縣他也不準備接受!
「那就難辦了。」盧植掃了一眼文書後,終於轉過身來直身坐在榻上答道。「文琪,要不你再等等?」
「老師。」公孫珣頭皮發麻道。「可是如今學生有急難之危啊!」
「是嗎?」盧植不以為意道。「你的急難之危是什麼,莫非是有人要殺你嗎?」
公孫珣微微一怔,但還是硬著頭皮老實答道:「我之前殺了那麼多宦官,可如今曹節卻又重新掌握了虎賁軍,尚書台又在虎賁軍監管下,若是他萬一發瘋……」
「既然如此著急,那就去做平郭令好了,遼東郡下屬,六百石。」盧植忽然打斷了自己的學生。「縣令巡縣的時候被老虎給咬死了。我明日一早幫你處置好公文,再讓人給你送到家中,你現在就可以回家收拾東西了,然後明天中午便可以帶著公文出發,到遼東與縣丞交接。如何?」
公孫珣一時無言,憑什麼千石縣令變六百石啊?
「文琪。」盧植束手直身坐在榻上,面色依舊平和。「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固然沒錯,可單以今日是看,你以為曹節真的會大開殺戒嗎?」
「學生不知。」公孫珣放下多餘心思,順著盧植的提醒認真思索,但依舊是連連搖頭。「畢竟訊息太少,只是從他反撲成功卻只是讓陽方正改任衛尉而言,似乎也有息事寧人的意思。而且,此事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畢竟是失了羽翼,而且便是與其他常侍和解,卻也該收斂一二,不復他圖,以免再度生分。可是,終究不能以揣測而堵上自己性命吧?」
「不錯,訊息太少。」盧植不由點頭道。「但是文琪,單以保命而言,事情雖然有些危險,但卻沒必要露出倉惶之意……你之前一意誅宦,我其實是不以為然的,你知道為何嗎?」
「借力打力,於大局無益,而且所行之事並非是自我主導,乃是為他人所用,更兼動作酷烈,將來或遭反撲……恰如今日所憂。」公孫珣倒是坦誠。
「所以說,千萬不要得勢如瘋犬,失勢如敗犬。」盧植正色教導自己的學生道。「這樣,會被天下人所看輕的!你之前費勁心思完成的誅宦大事,也會因此而打上折扣的。」
公孫珣面露恍然。
「文琪,你所憂者,無外乎是虎賁軍、羽林軍而已,可這兩軍俱在宮中,輕易不會出動。」盧植繼續言道。「所以,你不如安心在家讀書,真要是事出突然,便躲入劉文繞府上就是了,天子這人講究舊情,曹節的臉面未必有劉文繞的有用!而若如此,性命斷然無憂。至於尚書台那裡,我先替你告病,等日後看著哪個地方合適,哪個地方出缺,再從容將文書做好,並遣人給你送去!如何?」
公孫珣緩緩頷首,卻又禁不住提到一人:「可是老師,之前橋公卻勸我儘快外放……」
「橋公不是擔心你會被曹節報復。」盧植面色不變,從容言道。「是怕你們再度生事!」
「怎麼可能?」公孫珣不由乾笑。「我非是蠢貨,如今大局已定,還能如何?」
「可是有人未必如你理智。」盧植繼續說道。「你可知道,今日傍晚,陽球先是拒不納詔,然後又直趨殿上,當著天子、曹節、張讓、趙忠等人叩首出血,口稱要繼續誅滅豺狼,然後反覆再三才接了詔書嗎?」
公孫珣先是愕然,旋即釋然……這樣就能解釋的清為何橋玄要喊住自己,並勸自己早日離開洛陽了。
陽方正那個人,說好聽點叫做性格激烈,說難聽點叫做容易失控!
「既然如此,我反而要去探視一下了。」一念至此,公孫珣豁然起身。「陽方正終究是個幹吏,且此次誅宦多蒙他照顧,若是不告而別並獨善其身,終究是難過心結……」
「那便去吧!」盧植嘆道。「正如你所言,陽方正雖然是個酷吏,但於國家有功,能勸且勸,能撫且撫。」
公孫珣當即告辭,然後出門快馬而走。
話說,之前陽球回到家中,心中鬱郁不堪,也不吃飯,也不許家人擦拭他額頭上的血跡,更沒有包紮傷口,只是孤身坐在院中發悶而已……而府中上下也無一人敢上前安慰。
不過,咋一聽到公孫珣來訪,陽球還是喜出望外,飛奔出去迎接。
「文琪!」陽球上來握住對方雙手,眼淚就已經忍不住了。「出了這樣的事情,我還以為你會直接去尋盧公,然後求一大縣外放呢,沒想到你居然還會想著來看我?」
公孫珣尷尬萬分,只能強笑:「陽公說的哪裡話,若是聞風喪膽,直接遁逃,天下人會如何看我?而且不瞞陽公,我是擔心你受此挫折,心中鬱結難解,又或是一意孤行……」
「鬱結難解有一些,」陽球拽著對方往自家後院而走,然後又喊著家人上酒上菜。「但是一意孤行又從何談起?」
「以己度人而已。」公孫珣跟著對方來到後院坐下,然後趕緊出言相勸。「曹節當日一招勝出,差之毫厘卻謬之千里,我也是心存憤恨……但是陽公,失了司隸校尉的權責,你我根本就無能為力,切不可因為一時之恨而為人所制!」
「我陽方正還沒那麼蠢。」陽球不由苦笑。「便是要殺人也需要聚集人手,磨礪刀矢,如今我一個衛尉……文琪難道不知道這個任命的含義嗎?衛尉掌管禁衛軍需、儀仗,可是所謂禁衛軍,無論虎賁軍還是羽林軍全都為他曹節所節制,如此任命不就是想要藉此看住我嗎?明明你師文繞公的衛尉還未卸任,就要倉促與我這個職務!」
公孫珣也是不由失笑:「看來我老師要因為陽公的事情因禍得福了,怕是馬上就要再度拜為三公了吧?」
「然也,」陽球喟然道。「太尉張顥滾回老家,河北又剛剛地震,然後說不定橋公也要辭去司徒之位,這樣三公說不定要難得一起換一輪,而文繞公也十之八九是要再做太尉的。」
「三公九卿,太守縣令,更換不休,又有幾人能潛心做事?」公孫珣不由搖頭。
「誰說不是呢?」陽球聞言愈發鬱悶。「關鍵職司怎麼能夠中途更換?若是再能讓我重登司隸校尉一職就好了,只要半個月,屆時我拼出性命來矯詔,文琪自引手下義從殺了曹節,那天下就太平了。」
聽到此話,公孫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且不談這個方案的幼稚之處,畢竟這是陽球失意的牢騷而已。關鍵是,於他公孫珣而言,誅宦本不過是圖謀士人認可的一種行徑而已,當日針對曹節、王甫、段熲也不過是一時私人憤恨罷了。但是,等到真的把王甫、段熲這些人殺了以後,他才恍然反應過來,對於士人來說,誅宦本身已經不止是政治鬥爭的方式,更是一種營造政治團結的方式,甚至是一種政治綱領。
對於士人來說,只有清除了朝中宦官勢力,才能去做事,才能去為天下致太平!久而久之,就變成了誅宦成功就能天下太平。
講真,話到此處,公孫珣也是清醒了不少,那種同仇敵愾的心態也是平和了不少。再加上人家陽球明確說道,他不會那麼蠢,那自己也就沒必要多顧慮什麼了。
而稍傾,酒菜送上,公孫珣也就不再多提醒對方,而是陪著對方飲酒談話,一醉方休。
不過,大概是公孫珣家中從小酒水不缺的緣故,又或者是陽球心中著實鬱悶,反正等到後者醉意不堪的時候,前者居然還能保持幾分清醒,還自顧自的叫來陽球府上的家人招呼他們主人休息,然後又自顧自的離開陽府,頂著宵禁牽馬回家。
「子衡,這是哪來的貓?」帶著三分醉意回到家中以後,公孫珣卻是覺得自己有些眼花。「莫不是曹阿瞞發了善心,把咱們家的貓給送回來了嗎?」
「不是。」呂范尷尬言道。「是曹節府上的羅慕羅子羨親自抱著送來的,說是文琪你之前親口要求的……」
公孫珣一言不發,死死盯著堂上這隻神似之前舊物的胖貓,卻是忽然冷笑。
———————我是很慚愧放鴿子的分割線———————
「昔,太祖在洛陽,為中都官從事,與司隸校尉陽球共行誅宦,連日誅滅王甫、段熲、陳玖,驅除袁赦、張奉、淳于登等,唯曹節潛伏用事,竟不為察……及夏夜,太祖驟聞曹節以虞貴人章陵之葬復盛,且除陽球甚急,因思尚書令橋玄不救,心生憤懣,乃不避宵禁巡查,夜乘馬佩刀質之。然其一路乘馬如風,固造玄內門不前,遙拜而返。左右問其故,太祖嘆曰:『此皆陽方正與吾處置有漏,行事粗疏,乃為人所愚,方至於此,故憤然而來,釋然而返,何必言尚書令邪?』」——《新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Ps:根本沒敢看群,也沒敢看評論區……沒錯,我鴿了,不是生病,是打盹這種無話可說的原因,趴在桌子上一睡到天明。現在實驗室偷偷碼完這一章,準備去看看你們是怎麼罵我……羞愧的想死。
還有書友群684558115,大家可以加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