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公公

  沈千聿有些驚訝宋挽的敏銳。

  他在東宮以吉榮的身份四處遊走,從未被任何人看穿。宮中踩低捧高慣了,從未有人仔細端詳過一個不知會不會活過明日的低等太監。

  且他在東宮時亦有遮掩,今日月色下能被宋挽認出實在令他意外。

  沈千聿於腦中將眼下東宮同三五皇子之勢快速琢磨一遍,猜想宋家起碼宋挽現在對東宮不會抱有什麼惡意。

  他垂眸思索片刻,點頭應下吉榮身份。

  見他應承下來,宋挽也有些不敢相信。

  她未見過幾個男子,雖吉榮只是個內侍算不得正經男人,但於她來說印象亦足夠深刻。

  本只是隨意一問,竟真確認下東宮太子並非無能癱子。 ❄✸

  沈千聿見宋挽圓眸微睜,松下一口氣的模樣不由挑眉淡笑。

  竟是賭對了。

  宋家真有接觸他的心思,只是不知這是宋扶的意思,還是宋藍安的意思。

  沈千聿坐在地上,倒也不急著離開了。

  無論宋扶還是宋藍安,於他這孤家寡人來說都是一大助力。

  「將他扶起來,送到廂房中,琅嬤嬤勞煩您幫我給這位公公拿些止血的傷藥。」

  「哎,老奴知曉了。」

  聽聞是個公公,琅婆子心下放鬆,轉身去小庫房找藥物去了。

  蘅芷蘅蕪也站到一旁,不再遮擋宋挽身影。

  宮中內侍壞不了她家小姐名節,倒不必如此緊張。

  看著沈千聿身上短小花俏的錦緞袍子,蘅蕪暗自點頭,的確是宮裡公公們喜歡的花色樣子。

  她記著他們就喜歡這種扎眼又富貴,但是頗為俗氣的東西。

  蘅蕪視線掃過沈千聿頭頂,見他沒戴著女人的金簪還有些失望。

  將幾個女子心思看得透徹,沈千聿坐在地上按住傷口笑了起來。

  「哎呦這位公公,你怎得傷的這般重?不成,老奴得給你尋個大夫……」

  「不必麻煩,給些藥物便好。」

  將那止血藥從琅婆子手中接過,沈千聿將整個白色瓷瓶中的粉末,都倒在自己傷口之上。宋挽在旁邊看得不適,微微側過臉避開視線。

  見她站在廂房門口,沈千聿道:「城……」

  「公公喚我宋挽便好。」

  裝久了太監,沈千聿也不覺有何不對勁,從善如流喊了句宋姑娘。

  宋挽點頭,琅婆子端著銅盆進來,放下熱水後道:「公公可用此洗漱。」說完又去廚房準備餐食。

  「公公今日先行休息,宋挽便不打擾了。」

  那句今日,讓沈千聿知曉此人有話要同他說,只是礙於禮數不好勞人帶傷交談,這才讓他先行休息。

  沈千聿心中暗道宋挽果真大家出身,行事合禮有度,從不逾規越矩。

  怪道江晏不敢將心中情思展露一絲半點,怕是這古板女夫子知曉他的愛慕之心,會羞憤欲死。

  目光掃視過宋挽,沈千聿點頭應下。

  他亦想知道宋家是如何打算的。

  二人心中各有算盤,這一夜睡得不算安穩。

  第二日一早,沈千聿醒來時身上傷已好了大半,若非得益於他這天賦異稟的體質,怕是這些年早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換了琅婆子昨日給他備的粗布衣衫,沈千聿走出了廂房。

  這處宅子只有二進,是以他一出來便見宋挽穿著身蓮青色錦裙,外頭罩了件銀紋紗衣,正捧著本書在房中細細研讀。

  她模樣長得不錯,又生了一顆尚算聰慧的腦子,看著倒不令人心煩厭倦。

  「公公傷可好些了?」

  「好些了,謝姑娘關心。」

  見沈千聿出現,宋挽放下書走到院中,得知他已用過早膳後便讓蘅芷沏了茶來,邀他在院中閒談。

  「昨日公公留下想必已有打算,不知挽兒可方便問詢一二?」

  東宮太監會出現在自己的院子中,本就不同尋常,宋挽怎會相信這是個巧合?她昨日想了許久,猜測是太子亦有同宋家聯手之意,只是宋挽不知他帶的那包酥糖有何用意。

  蘅芷沏茶後又端著方形雕花漆盤送來茶點,上頭有沈千聿昨日送來的劉記酥糖。

  沈千聿知曉她這是在試探自己,便開口道:「不知宋姑娘今日同在下相談,代表的是宋家亦或宋扶?」

  「小女位卑,代表不了宋家。」

  沈千聿點頭,暗道有個宋扶也不錯,他又不挑。

  見他沒反應,宋挽視線瞥過桌上酥糖,猜想應該是東宮已同自己阿兄聯繫上,不然吉榮也不會到此處來尋自己。

  只是……

  宋挽道:「這酥糖是上京頗為有名的小吃,不知公公是否知曉太子在南慶多年,可喜歡這種吃食?」

  沈千聿挑眉,眼中露出一絲玩味。

  這宋挽倒有些意思,看似問這幼兒小食,實則探尋他在南慶多年是否念過上京,亦是在問他對上京是何看法。

  沈千聿微微蹙眉,仔細想了想這個問題。

  他自幼被送往南慶為質,對上京的一切都十分陌生,更不知上京有什麼出名的小食,但有一點他可以告訴宋挽,那便是他雖憎恨文惠帝,亦對上京無甚歸屬感,但比之於此處,他更加痛恨南慶。

  沈千聿淡笑:「若說這世上誰人最痛恨南慶,那必是太子無疑。」

  宋挽緩緩點頭,暗舒一口氣。

  見她這模樣,沈千聿淡淡一笑。

  未想宋挽一介婦人竟還心懷家國,頗有幾分興邦立國的大志,倒是比錢晁那等酒囊飯袋尸位素餐之人強上不少。

  「太子既如此憎恨南慶,必是於南慶受到不少非人折磨。」

  沈千聿下意識掃過自己裸露在外的一雙手,隨即毫不在意的移開眼神。

  她怎會知曉,他在本國受到的折磨不亞於南慶。

  只是沈千聿向來不是個喜歡沉湎舊事之人,那把椅子他爭是為活命,掙得過算他命裡帶富貴,掙不過便算他命途多舛,活該受人欺辱一輩子。

  抬手將面前茶杯倒滿,沈千聿頗為瀟灑地仰頭飲盡。

  見他舉止狂放,宋挽忽而覺得有些違和,好似這動作,不該是個常年在內宮被人磋磨指使的太監能做出來的。